“师父,您管这叫孽缘?”
云逍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不是怕。
是恶心。
纯粹的生理性不适。
“不然呢?”
玄奘侧过头,瞥了他一眼。
那张古铜色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类似于“被当众揭了短”的窘迫。
“你以为贫僧想?”
“这事儿,说来话长。”
云逍:“……那就长话短说。”
玄奘沉默了。
他抬起头,看着通道深处,目光悠远。
“简单说。”
“就是当年,贫僧路过此地,随手点化了一块……嗯,比较顽固的石头。”
“点化?”孙刑者耳朵竖了起来,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怎么个点化法?”
玄奘干咳一声。
“念念经,讲讲道理。”
“后来贫僧有事,就先走了。”
“谁知道……”
他没再说下去。
但众人已经懂了。
好家伙。
点化,点到一半跑了。
把人家一块好好的石头,忽悠瘸了。
这哪是点化。
这是传销现场,老板卷款跑路了。
“师父,”云逍由衷地感慨,“您这售后服务,不行啊。”
玄奘脸一黑。
“闭嘴。”
“赶紧走。”
他一甩袖子,大步向前。
那背影,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众人面面相觑。
孙刑者捅了捅云逍。
“大师兄,俺老孙怎么感觉,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废话。”
云逍没好气地说。
他现在胃里还翻江倒海。
“你见过谁家姑娘,爱到深处,把自己家装修成消化道的?”
诛八界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把差点又掉下去的九齿钉耙扶正。
他觉得这位新上任的大师兄,嘴里总是能冒出些他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词。
金大强则憨憨地挠了挠自己锃亮的金属脑袋。
他无法理解。
但感觉很震撼。
前方的路,终于到了尽头。
不再是蠕动的血肉甬道。
一个巨大的洞口,出现在众人面前。
洞口之外,是无尽的黑暗。
深不见底的深渊。
一股阴冷、腥甜的风,从深渊中吹来,带着浓郁的死寂。
一条“桥”,连接着洞口与黑暗的对岸。
那是一座完全由脊椎骨拼接而成的长桥。
一节扣着一节,惨白,森然。
像一条死去的巨龙,横亘在虚空之上。
桥面凹凸不平,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桥下,深渊里,隐约有无数猩红的光点在闪烁。
那是无数双眼睛。
充满了贪婪与饥饿。
“咕噜……”
诛八界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握紧了钉耙。
“这下面,好像有不少东西。”
“别理它们。”
玄奘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骨桥。
“一群饿死鬼罢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深渊中回荡。
桥下的猩红光点,像是受了惊吓,瞬间熄灭了大半。
众人跟了上去。
脚下的骨头,比想象中要坚硬。
云逍低头看去。
每一节脊椎骨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不是佛文,也不是道文。
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扭曲、疯狂的文字。
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他用【通感】“尝”了一下。
“呸!”
云逍差点没吐出来。
太酸了。
像是把一万年的陈醋,浓缩成了一滴。
然后直接滴在了舌尖上。
这股味道,顺着他的喉咙,直冲天灵盖。
让他整个人都精神了。
也更恶心了。
这骨桥,不知有多长。
他们走了很久。
仿佛走在一条通往地狱的路上。
四周死寂。
只有脚下骨头碎裂般的声响。
以及深渊中,若有若无的,咀嚼声。
终于。
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
光亮越来越大。
当他们走下骨桥,踏上对岸的实体地面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个宏大到无法想象的地下溶洞。
高不见顶。
四周的岩壁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类骨骼。
手臂,腿骨,肋骨,头骨……
它们像藤蔓一样,纠缠、攀附,构成了一幅诡异绝伦的浮雕。
整个溶洞,被一种惨白色的磷光照亮。
光芒的来源,是洞穴的正中央。
那里。
立着一株通天彻地的巨树。
只不过,这棵树早已死去。
完全石化了。
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死白色。
它没有枝叶。
只有无数扭曲的树干,像巨人的手臂般伸向天空。
而在树的顶端,被雕琢成了一个巨大的王座。
王座之下。
无数粗壮的树根,如蛛网,如脉络,如神经。
遍布了整个溶洞的地面与墙壁。
那些根须上,还隐隐有流光闪动。
一明。
一灭。
如同……呼吸。
这个发现,让孙刑者和诛八界,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
这地方,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邪门。
然而,这都不是最引人注目的。
最引人注目的,是王座上,坐着的那个人。
或者说,那个身影。
那是个“姑娘”。
看身形,约莫二八年华。
纤细,瘦弱。
她穿着一件样式极为繁复的礼服长裙。
裙摆拖曳在地,层层叠叠。
在惨白的磷光下,闪烁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美轮美奂。
如果……那不是由无数根细小的指骨,一根根串联而成的话。
她的皮肤,比身上的骨裙还要苍白。
没有一丝血色。
仿佛是最高明的匠人,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
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
与惨白的肤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姿态优雅,宛如一位等待君王归来的王后。
她的五官,很精致。
甚至可以说,很好看。
只是那双眼睛。
空洞。
死寂。
里面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像两颗最纯粹的黑曜石。
也像两个,能吞噬一切的深渊。
当玄奘踏入溶洞的那一刻。
那双空洞的眼睛,动了。
它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向了玄奘。
没有惊喜。
没有愤怒。
甚至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就那么直勾勾地,锁定了玄奘。
仿佛这偌大的溶洞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云逍一行人。
孙刑者。
诛八界。
金大强。
净琉。
在她眼中,与周围的骨头装饰,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背景。
气氛,瞬间凝固。
孙刑者已经举起了金箍棒。
诛八界耙尖朝前,神力暗涌。
金大强更是直接挡在了云逍面前,金属身躯发出“咔咔”的声响。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然而。
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座上的少女,没有动。
也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玄奘。
那目光,穿透了时间。
穿透了空间。
也穿透了玄大爷那身结实的肌肉。
云逍甚至能从那目光中,解读出复杂无比的情绪。
有痴迷。
有怨恨。
有委屈。
有狂喜。
更多的,是一种病态到极致的占有欲。
仿佛在说:
“你终于来了。”
“我的。”
“你是我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
“而你,将是这一切里面,最完美的藏品。”
这气氛,太尴尬了。
比之前在“大肠”里穿行,还要尴尬。
云逍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不小心,闯进了别人求婚现场的路人。
还是那种,男主角拿着刀,逼女主角答应的场面。
不。
更贴切一点。
他们像是闯进了一个顶级手办收藏家的,私人展示柜。
周围的骨头,都是她的藏品。
而玄奘……
就是她等了一辈子,梦寐以求,用来摆在展柜最中央的,那个镇柜之宝。
绝版。
限定。
全球唯一。
“师父。”
云逍小声地对玄奘说。
“要不,您跟她打个招呼?”
“您再不说话,我怕她眼珠子掉出来。”
玄奘的脸,比锅底还黑。
他当然也感受到了那股视线。
如芒在背。
如坐针毡。
如鲠在喉。
他纵横一生,战天斗地,什么场面没见过?
可今天这场面。
他是真没见过。
打,打不起来。
说,又不知道说什么。
这感觉,比面对三千古佛,还要让他难受。
“咳。”
玄大爷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
然而,他刚一出声。
王座上的少女,身体猛地一颤。
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骇人的光彩。
一种混杂着狂喜与病态的光。
她……笑了。
嘴角缓缓上扬,扯出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弧度。
“老板……”
她的声音,空灵,飘忽。
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又像是无数个声音的重叠。
“欢迎……回家。”
这一声“老板”,叫得云逍汗毛倒竖。
他下意识地看向玄奘。
却见玄奘的脸上,肌肉正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那表情,三分无奈,三分尴尬,四分想死。
“大师兄,”孙刑者也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她……她叫师父老板?这是什么路数?”
云逍闭上了眼睛。
他再次开启了【通感】。
这一次,他不再去“品尝”那股让人反胃的“醋味”。
而是去感受,去聆听。
聆听这片天地的意志。
聆听,王座之上,那个少女的“心声”。
无穷无尽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
怨。
恨。
爱。
憎。
思念。
等待。
绝望。
……
这些情绪,交织成一首,长达千年的,悲伤的歌。
歌里,只有一个主角。
一个穿着月白僧袍,眉目俊朗,讲经时会发光的和尚。
和一个,坐在树下,托着腮,痴痴看着他的,村姑。
画面一转。
和尚走了。
村姑在等。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从青丝,到白发。
从红颜,到枯骨。
树,也死了。
可她,还在等。
她的执念,她的怨,她的不甘。
渗透了这片土地。
改变了这里的规则。
她用自己的骨,搭建了宫殿。
用等待的岁月,化作了深渊。
她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囚笼。
只为等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云逍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色,有些复杂。
“猴哥。”他说,“这事儿,好像……是个误会。”
“误会?”
“她好像,认错人了。”
云逍指了指玄奘。
“或者说,是认错了‘味道’。”
就在刚才,他全力催动【通感】,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关键信息。
那股陈酿千年的“醋味原浆”。
其真正的源头。
并非王座上的少女。
而是她身下那株,早已石化,早已死去的……
古树王座。
少女的怨念虽强,但更像是一种催化剂,一种扩音器。
是这棵树,才是执念的本体。
是这棵树,在等待。
是这棵树,将它的意志,投射到了少女的身上。
而少女,不过是执念孕育出的一个……“形象代言人”。
“啥意思?”孙刑者听得一头雾水。
“意思就是,”云逍深吸一口气,试图用他们能听懂的语言解释,“咱们可能找错boSS了。”
“真正的boSS,不是她。”
他指了指王座上的少女。
“是她坐的那把椅子。”
“……”
全场,一片死寂。
孙刑者和诛八界的表情,精彩纷呈。
他们看看王座上的少女,又看看那把巨大的石化树椅。
世界观,在崩塌的边缘,疯狂试探。
“那她……”诛八界艰难地开口。
“她?”
云逍看着那个依旧痴痴望着玄奘的苍白少女,叹了口气。
“她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手办吧。”
一个由执念催生,用来承载记忆和情感的,人形容器。
一个,活着的藏品。
而现在。
这个收藏家,或者说,这把“椅子”。
看上了它收藏生涯中,最重要的一件藏品。
云奘。
“阿弥陀佛。”
玄奘忽然开口,念了一声佛号。
他没有理会云逍等人的窃窃私语。
也没有看王座上的少女。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株石化的古树上。
眼神中,带着一丝追忆,一丝了然,和一丝,深深的……疲惫。
“原来,是你。”
他轻声说道。
“白骨,见过老板。”
王座上的少女,或者说,那棵树,通过少女的嘴,回应道。
声音,依旧空灵。
却多了一丝,千年夙愿,一朝得偿的……颤抖。
最终的对决。
在这诡异的沉默,与单方面的凝视中。
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
正式拉开了序幕。
喜欢镇魔司摸鱼指南请大家收藏:(m.wuwenshuwu.com)镇魔司摸鱼指南伍文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