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愣愣看着贾环冰冷的目光，高高扬起的一只手，却竟无法挥落下去。
贾环再不理他，而是转过头去看向那间抱厦，冷冷冰冰再次开口。
“所以老太太，你是想将编排我的那些大罪去掉，好好地送我离开呢？还是想跟我死拼到底两败俱伤？
老太太，您尽快拿个主意吧！总之我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名声臭了就臭了。
可是你宁荣两府，一旦名声太臭，恐怕连这列祖列宗，都要蒙羞九泉了！”
“你这个……孽障啊，你是要生生逼死我这老太婆啊！”
抱厦内的贾母惨叫一声，恨不得就此一死了之。
原以为拿出最终极的手段来处置这孽障，绝对能让这孽障惊惶失措忏悔求饶。
最终视这孽障态度如何，她老太太可以大发慈悲减免掉一条两条大罪过，再让这孽障灰溜溜地离开贾府。
却哪能料到，这孽障的反击居然如此凌厉而凶残，竟逼得她七八十岁的老太婆，进退两难上下不得。
这真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
说他是妖孽附体都是轻的，只怕他本身就是个妖孽吧？
“环三儿，你怎敢对你亲祖母如此忤逆！说你大逆不道，哪里说错了？”
陪着贾母一同坐在抱厦内的一个族老的妻子，那是跟贾母同一辈分的。
虽然不如贾母这么富贵荣养，但平时也算受人敬重得人孝顺。
因此眼见得贾母被这十三岁的小孙子，竟逼得口不能言无地自容，这老婆子忍不住开口喝骂。
贾环双眉一轩，冷笑道：“我不知道说话的是哪一位老太太，兴许是跟荣国府的老太太一个辈分，小子这里有礼了！”
他果然冲着抱厦行了一礼，但紧随着便面色一寒，说道：“可是这位老太太，您老既然长命百岁，就该把良心放在正中间！
如今宁荣两府已经容不下我了，多少次都想活活打死我了，难道我还得跪在地上，任由他们将我打死了？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我是活生生的人！
更何况我才十三岁，究竟我犯了多大的过错，就能让宁荣两府的当权者，一次次想将我置于死地？
难道我这十三岁的小孩子，还能杀人放火十恶不赦了？
难道我犯下的罪过，还能重过贾赦贾珍这两个畜生了？”
“贾赦是你长辈，贾珍是你长兄，更是族长，你怎敢骂他们是畜生？你这不是大逆不道是什么？”
老婆子抓住机会，再次从抱厦之内尖声质问。
贾环嘿嘿冷笑，说道：“他们都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来了，我还不能骂他们一声了？
有句话叫做大义灭亲，想必老太太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吧？
那么请问老太太，您是觉得他们做的事情都是对的了？
您敢说一声他们做的事情都是对的，敢说那都不算禽兽之事，敢说您回到家里，会让您的儿孙效仿他们，那我现在就向他们叩头谢罪！
哪怕是被他们活活打死了，也是我罪有应得！……如何？”
最后一声“如何”，贾环声音陡然尖利。
直惊得里边的老太婆猛然起身，浑身发怵战栗不止。
“我我我……”
她后悔死了不该冒出头来，她也是七老八十岁的人了啊，还有几年好活的？
总不能老了老了，却留下一个纵容子孙禽兽不如的臭名声吧？
“我可没有这么说！”
好不容易，那老婆子终于从牙齿缝里，勉勉强强挤出一句话来。
贾环断然喝道：“既然你不敢这么说，那就请你闭嘴吧！我跟荣国府的老封君说话，哪有你一个不通情理的穷婆子插嘴的份？”
那老婆子也被气得一个趔趄，差点儿也想一头碰死。
贾环毫不放松，又问贾母：“老太太，您还没有回答我，究竟是咱们好说好散场，还是互相伤害死拼到底呢？”
“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贾母颤颤巍巍地声音，从抱厦里边传出来。
“我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敢？”
贾环惨笑，“我何尝没有使尽解数讨好您老人家，只想让您老人家多看我这庶出的孙子一眼，不要让下边的奴才们，不把我这庶出的主子当主子？
可您老人家是怎么对付我的？就因为贵妃娘娘处事偏颇，被外边的闲人嚼了舌根，你就要诬我为妖，想要将我活活治死挽回贵妃的名声！
那个时候，你心里何尝对我抱有一丝一毫的祖孙之情？
结果龙影卫孙大人及时出现救了我，你们没说就此罢手，反而在璟亲王府邀我参加赏梅诗会之后，直接就想半夜三更捆了我打死我！
虎毒尚且不食子啊老太太，为什么你一而再的想要治死我，想要活活打死你的亲孙子？
都说您慈悲为怀长命百岁，您的慈悲，能不能多少分一点给您庶出的亲孙子啊老太太？”
贾环一开始的时候，还是满腔激愤慷慨激昂，但是说着说着，不知道触及了哪根神经，他的眼泪竟顺着面颊滚滚而落。
院子里站着的人当中，何尝没有庶出的儿孙，苦煎苦熬才到今日？
耳听贾环含泪控诉，这些人也都禁不住心生酸楚红了眼圈，又赶忙低头不让其他人看见。
贾母一辈子养尊处优，所有儿孙在她面前，都毕恭毕敬把她捧成了佛祖。
何尝有人胆敢对她发出如此这般灵魂拷问，甚至还是大庭广众人人得闻？
只把个老太太羞愤欲死！
倒是愤怒的情绪，远远压住了羞愧！
可是她再怎么愤怒，再怎么想将这不孝的孽障千刀万剐，她都要考虑宁荣两府的兴衰荣辱。
今儿这事儿只怕是要不了了之，原本以为简简单单就可以将这孽障逐出族谱，如今看来，只怕还是得忍着恶心，继续容忍这孽障留在贾府了。
可是她该如何找个台阶下，如何才能转个圈子调过头来？
她老太婆也是要脸的呀！
幸好没等她老太婆调头转圜，贾环吸一口气，朗声又道：“若是老太太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决心，那你们就再商量商量吧！
总之你们要逐我出族谱我没意见，老实说我也不愿意留在贾府活得如此憋屈！
但我还是那句话，别给我编排一些莫须有的大罪名，否则我走出去，必然也会将宁荣两府的名声，狠狠踩进烂泥里！”
他轻轻甩一甩袖子，转过身来昂首出门。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如今却被满院子的贾氏族人视若虎狼，一见他走过来，无论辈分高低，竟纷纷为其让路。
“老太太，不能就这么放他走啊！他如此不忠不孝无情无义，怎么也得治他个死罪才行啦！”
贾赦气急败坏，直接冲进抱厦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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