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体看，蜂场、罐头、汽水确实各有亮点。但项目尚未形成成规模生产链，部分数据还需补充。另外，本组建议考虑将陈家村产业整合为片区资源，联合周边几个村一起发展，由镇上成立统一管理机构，集中推进。”
话音一落，场内一静。
“这话什么意思？”陈鹏飞站起身，脸色沉下来。
“什么意思？”许站长不紧不慢，“就是你这罐头、蜂蜜、汽水这三样，太全了，一个村吃不下。镇上可以牵头成立‘罐头联营组’，你们负责试制，其它村供原料和包装，集中运作。”
“那主导是谁？”
“当然是镇里。你们一个村，没干部编制、没经费通道，做不起来。”
陈鹏飞笑了。他知道，这招叫“摘桃子”。
正要开口反驳，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老许，你咋不打招呼就来我们后勤部门的项目验收了？”
魏局长从门外走进来，后面跟着白主任，笑呵呵地举着一袋刚刚带来的汽水样品。
“老朋友你别光给县里汇报，也该给我们投资方点尊重吧？”
许站长脸色一变，想说什么，却被白主任抢过话头：
“我刚从省里回来，省供销合作社对这套模式非常感兴趣，明确表态：谁最早完成小批量标准化试制，谁就优先拿批文。老许，你要是真想帮村民，就别给他们设障碍。”
魏局长一屁股坐在陈鹏飞身边，拍拍他肩膀：“小陈，后面咱们一起推进，放心干。”
许站长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沉默半晌，咬牙道：“我服从组织安排。”
验收过后，陈鹏飞心里有数了。
镇里那股风还没散，县里的项目批文虽有魏局长顶着，但真正落地，还得靠村里自己撑住开局。芳兰那边的蜂场已经步入正轨，罐头也试产成功，接下来关键是流水线运作。
他当天就召集村支书、几位生产队长、还有红霞、芳兰等人，在陈家村祠堂开了一次“大会战”。
“我们村别的没有，劳动力多！现在蜂蜜和水果罐头订单已经初步谈好，下一步要分工明确，有计划地组织生产。”陈鹏飞站在台阶上，一手拿粉笔，一手指着黑板上画的流程图，“我们不搞形式主义，也不要啥花里胡哨的。谁干得好，就多分工分粮分票！”
“俺们听鹏飞的！”陈强第一个喊了出来。
“对，反正现在也没啥正经活，就跟着干！”一个大嗓门的妇女也跟着喊。
芳兰没说话，只是记下每一个报名的妇女名字，按组排工表。
蜂蜜这边由王老头牵头，维持日常养护；罐头组则以芳兰为组长，带着八名女工轮流作业。陈鹏飞从商城兑换了一批简单加工工具：削皮刀、手动封口夹、蒸罐、秤具，一应俱全。
第二天下午，第一批橘子罐头流水线正式开动。
大堂屋里布置得像模像样，三张条桌一字排开，削皮、切块、装瓶、加糖、封盖、上锅蒸煮，每人各负其责，井然有序。
陈鹏飞在一旁监督，不时帮忙打水、搬果，嘴里还不忘提醒：“注意别划破手，瓶盖别拧太紧，蒸完还得透透气。”
众人干得热火朝天，芳兰一边干一边看，眼神透出股说不出的稳。
可是，出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正当红霞在封瓶时，锅台一声闷响，“砰”的一声，热蒸汽猛地喷出，一瓶未拧紧的罐头炸裂开来，碎玻璃和热果汁溅了一地。
“啊——”一个女工惨叫一声，手臂上被烫起几个水泡。
场面顿时乱了。
“快！拿冷水来！”陈鹏飞第一时间冲过去，一把扶住女工，把她拉到水缸边，把她的手整个浸进去。
“芳兰，拿红药水！”他没抬头喊道。
“来了！”芳兰飞奔着冲进屋，把药箱抱出来，动作利索，三下两下就处理好伤口。
陈鹏飞转头看向屋内：“大家都先停下，冷静一下，咱们总结一下原因！”
“是不是那瓶盖没拧紧？”
“是不是蒸锅压力太大？”
“是不是装得太满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但不乱了，反而讨论得很投入。
陈鹏飞点点头：“这就是我想看到的。今天炸瓶是意外，但咱们不能慌。明天开始，每批装瓶前必须自检三次，瓶盖、糖量、水位，一样不能少！咱是要做成厂子的，不能光靠蛮干！”
女工们被他一句话鼓起劲儿，一个个又撸起袖子。
芳兰轻声说：“鹏飞，我刚才吓得都想哭。”
陈鹏飞握了握她的手：“但你没哭，说明你能撑得住。”
两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又投入到了紧张的装瓶中。
而在祠堂门口，几个身穿镇供销社袖标的人正远远看着，一言不发。
祠堂这边刚刚平息炸瓶的小风波，罐头产线又顺利运转起来，村里人正干得热火朝天。
可第二天下午，一辆镇上的吉普车却突然开到了陈家村村口。
车门一开，下来两个穿着镇供销社制服的干部，胸前还挂着“联络员”袖标。跟在后面的，还有个剃平头的青年，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跟着扫视周围。
“陈鹏飞是谁？”为首的高个干部皱着眉问道。
陈鹏飞正在堂屋外晾罐头，闻声走出来，脸上带笑，声音不卑不亢：“我就是。”
高个干部递上镇里的介绍信：“我们是镇供销社的，接到上级通知，要对你们村罐头项目进行联合管理，协助品质监督与物资调拨。”
陈鹏飞接过纸，扫了两眼，不慌不忙：“联合管理？我们这不是还没报上去呢，魏局长那边都没批，镇里动作挺快啊。”
那干部神色一凛，试探道：“魏局长已经知情了，下一步就是要将你们这个项目纳入镇集体计划，一荣俱荣嘛！”
陈鹏飞笑了：“合着咱村人干得热火朝天，你们一封介绍信就来接盘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平头青年不乐意了，话里透着挑衅。
陈鹏飞看了他一眼，没搭腔，而是将介绍信还回去：“我们这边暂时不接受外派联合，等魏局长正式批复，我们村会按照程序申请工厂执照。若供销社有合作意向，可以上函接洽，走流程。”
那高个脸色变了：“你是书记还是村主任？”
“我啥都不是，”陈鹏飞耸耸肩，“就是个种地的，懂点加工罢了。”
“既然不是干部，你没资格决定这事！”平头上前一步。
“那咱们就请村支书来听听？”陈鹏飞抬手示意，红霞从院里走了出来，一身干练的布衣，神色平静。
“我是支书，有事和我说。”
几句来回，场面有些僵住。
陈鹏飞突然笑了：“这样，既然两位是来检查工作的，正好，我们今天有一批罐头要送镇上。要不你们吃个饭，喝点汽水，看看我们的流程，回去也好交差。”
高个心头一松，摆摆手：“那就看一眼。”
……
饭是蜂蜜凉菜、煮玉米、再来每人一瓶橘子汽水，罐头也热着上桌，满屋子甜香扑鼻。
镇上两人边吃边喝，渐渐忘了来时的架势，尤其那平头，吃得嘴都腻了，直夸“比供销社卖的好喝多了”。
饭后，陈鹏飞将一批新封的罐头拿出：“镇里既然来人，给领导们带点样品回去，也算是我们村的诚意。”
他刻意多装了几瓶汽水和蜂蜜，一路送到车上。
镇供销社的人满心欢喜地走了。
等车一开远，陈鹏飞这才收起笑容：“红霞姐，这几天你盯紧点，他们多半还会来。”
“鹏飞，你刚刚不是态度挺软吗，咋还叫我盯紧？”
陈鹏飞冷笑：“人嘴软不代表咱脑子软。我这两天就写报告，请求魏局长批复‘村集体加工业备案’。镇供销社要分一杯羹，就得掂量一下我们这汤有多烫。”
……
果不其然，第三天一早，镇里电话就打到了商业局。
魏局长正在办公室里喝茶，听到秘书小声汇报“陈家村被镇供销社试图插手”，茶差点喷出来。
“他们供销社啥也没干，就想管人家厂？”
“马上通知县里工改科、工商办，让他们派人去调研，看看陈家村有没有条件申请集体工厂的执照！告诉他们，我魏建设同意！”
……
一场罐头风波，反倒成了陈家村的新突破口。
两天后，县工改科和工商办组成的调研小组，正式进驻陈家村。
一行四人，都是机关里的年轻干员，还有两位是女同志，穿着干净利索的蓝布干部装，一下车就吸引了村口一群娃娃围观。
陈鹏飞穿着干净的白衬衣，早早在村口等着，身后还站着红霞和村支两委的几位骨干。旁边蜂场的草棚刚搭好不久，蜜蜂“嗡嗡”作响，空气中带着点甜味。
“同志们辛苦！”陈鹏飞笑着上前，热情地把几人请进祠堂，“这边坐，这边坐，咱们边喝点蜂蜜水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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