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灵术。
凌青想到了在杀青铃洞窟里面写着的：“献灵术，以全部血肉献给我至高无上的阿姐。”
既是根据巫族的术法所开辟的术法，杀青铃能创造出来，柏神能学会核心窍门，自然无可厚非。或者，杀青铃加入魔门的原因，就是这一场邪门的术法交易。
柏神献祭了自己的族人？
凌青有些不解，这真的太荒唐了，荒唐得跟现在眼前的场景一样。
没有人想要去细究。凌青疑惑的是：“……为什么柏光耀被恶灵围困，力量还能产生暴涨……”
台上的柏神靠近花无双：“你真的以为，光靠死人，就能杀了我。”
凌青手指攥紧了白发，仰望着仙魔台之上的天空，七十二座光明塔，犹如顶替天地规则的灾星：“塔……光明塔……能够将魔气转化成灵力，在空空仙人的手册里记载过的！空空仙人会不会就是掌握了这个秘密，才被驱逐到了魔渊烬海，永世不得出。”
当初仙门百家联合镇压的异端，他们自以为高枕无忧。
没想到被驱逐的罪仙后裔，能掘断他们所有的底蕴，并以另外一种方式重现世间。难料不过世事。
手中白发刚想收好，不料被几道剑气割碎开来，洋洒在指缝中飘荡不见。凌青脸庞一冷，抬手抵挡住光明弟子们的招式，并横腿扫出一片黑浪，“每个人的人生本就不一样，你们自幼背走他乡，拜入仙门学艺，不过就是为了振兴落魄的家门，如今你们被仙门死死绑紧，不能脱身，有些事情，也不是你们自己能够选的。”
“打啊！还用得着你说！”有光明弟子嚎道。
凌青：“我不怪你们。这一脚，打得就是你们仗势欺人！”
眨眼间，这几个光明弟子全部脸朝着地，泡在黑水里爬不起来。
凌青又踹他们几脚：“这一脚，踹你们权利障目，识人不明。这一脚……没有理由，我想踹就踹了，麻烦你们脑子都清醒一点，你们眼前的柏神，他身负魔气，可是当今世上，最凶恶的魔鬼。”
“呜呜呜……咕噜噜……”光明弟子们灌进了好几口黑水，相互搀扶着起来，“魔口上天，白舌入地。魔女凌青！你就算是淹死我们，我们也不会信你的胡话。”
“行，先去离思宫，找点药材治治脑子。”凌青并未理会，双手掌心聚拢蝴蝶，步伐加快向前走去。四周一片深重的黑暗，师兄的踪影遍寻不见。停住脚步，凌青发动蝴蝶四散开来。
仙魔台上，花无双与几十名光明弟子激战正酣。
柏神衣袍恶灵拖拽。
突然，凌青看到了什么！猛地喊道：“花无双，快打断柏神！我的蝴蝶飞的斜歪，朝着柏神聚拢，正证明这里魔气被吸，他正借助恶灵，汲取魔渊烬海的力量！”
已经修了几百年的仙了，哪怕依靠光明塔，可转化魔气为灵气哪有那么容易。柏神甘愿利用恶灵，啃碎仙骨，在重塑体内灵脉！
凌青想到这一层，赶紧加快靠近仙魔台。
突然，有一道柔弱如芙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圣女，你要救的是你的师兄，何苦和柏神作对呢。”
仙魔台上，听到凌青话语的众人惊愕不己。
柏神陡然挣脱了身上的恶灵，一跃登台。毫无预兆地向花无双发起凶恶一击。花无双身形摇晃，他手捂胸口，喷出一口浓重的鲜血。伴随着这股力量的冲击，面具也叮当坠地，露出了那张仙门中人人皆知的面庞。
柏神负手道，“叛徒，该杀。”
“哈哈哈哈哈，背叛。”花无双捂着脸，狂笑不己，“这个词，用在你身上都是充满了大爱，我小小笑魔就当不起了，还有你们，见着是我惊不惊喜，嘻嘻嘻。哈哈哈。”
“怎么是青衣道君？”
“令不瞻在仙门可是懦弱的连个屁都不敢放，不对，你到底是谁！”
花无双朝着这群警惕的光明子弟，露出猩红的牙齿：“我是谁？哈哈哈哈，我假死昏迷的时候，你们不是在我身旁歌颂我吗？说什么德之标榜，吾辈楷模。啧啧啧，难道你们只喜欢唱死人，不喜欢看活人。还是不相信，那个软弱不堪，人人可欺的青衣，是搅动风云，能生横祸的笑面魔啊。”
乌鸦喧闹，像是扯着嗓子唱丧歌。
柏神道：“登仙魔台，力斩邪祟。”
光明弟子们挡在柏神前面，齐齐领命：“是！”
先不说花无双笑得有多欠打，再者一想到曾经给他鞠躬，还有的给他写赞词，十几个光明弟子们脸色就难看得跟黑锅一样。可偏偏笑面魔跟泥鳅样让人抓不着，花无双耸着肩膀，扯着嘴脸。嘻嘻哈哈之余，不忘拾起破损的面具戴在脸上：“嘻嘻哈哈哈，来打我啊，来打我啊！”
光明弟子们几个回合败了下来。
他们受了重伤，撑着剑摇摇欲坠，看见花无双没有对他们趁机灭口。他们竟也一时停手，风大雨急，花无双开始揭下面具甩甩水，他一露出那张青山般的面庞。
这群弟子又好像打了什么鸡血，齐齐上去。
“杀！区区一个道君，还打不过他！”
“清理门户！肃清仙门！”
“又来，你们看样子，好像还是喜欢我这个样子，嘻嘻！”花无双还是戴上面具。
仙魔台上激战正酣，柏神巍然立于台上，柏神身后，无数骷髅手臂破空而出，根根指骨交错堆叠，竭力将他向下拉扯。这样的柏光耀，没有惧怕，没有后悔，只有一种任由事态发生的平和。
骤然，柏神袖袍鼓荡，看似极慢，实则极快。
人群中的花无双被柏神一掌打落，狼狈的翻滚几圈，身上沾满了红血黑翎。他大挥大舞着鬼哭镰，可是没有用，光明子弟们很快拔出剑横在花无双脖子上。
花无双泄气了，无所谓的擦着嘴角：“柏光耀，你怎么到现在都不亲自动手，难道你杀那么多卓月族人，现在反而不敢了吗哈哈哈哈！”
柏神看见台下四个聚拢起来的人影，走过来说道：“等解决了你，再来解决他们。”
有个人在台下，持着惊鸿箭大踏步进人群中，看她手腕上银光闪闪，眉毛一股凌厉骄扬之气，正是百里轻燕。拿箭“嗖嗖”荡开无关人员，百里轻燕终于见到凌青，可是看到凌青身旁的少女，百里轻燕脸色大变。
赵瑶瑶不仅在这里！怎么还有一身灵力！
百里轻燕叱道：“赵瑶瑶，你这一身的仙骨，难道是你清修苦练得来的？你勾结柏神算计我们，也不怕死在我的惊鸿箭之下！”
“姐姐说的好轻易，仙骨哪能清修苦练得来的。”赵瑶瑶一边给师朝江疗伤，一边柔柔回答，“人情势利，踩低捧高，向来如此。我不靠依附柏神活命，难道要从夜咳到明，再从明咳到夜吗。”
凌青摁住百里轻燕手中箭，心中牵挂着师兄的伤势，抬头望着仙魔台。
台上的花无双肩膀被死死扣住，花无双扬起头来看着柏光耀，舔着嘴角的鲜血。柏神背后就是恐怖的恶灵山，他就这样背负着巨大的尸山，缓缓走到花无双面前。俯道：“临死前，还有什么话，一并了了。”
花无双：“你妹妹死的时候……正值韶华……你想来愧疚难当。”
柏神：“……”
花无双：“她将柏明光托付给你，卓月族也都把命都交给你。我们信任你，能够带来光明。”
柏神瞳孔微微泛起涟漪，不过仅是细微的变化，碍不着他冷漠的面庞。袖子轻扫在花无双身上，眼看即将粉碎花无双的骨头。就在这一瞬，花无双的身影骤然消失，化作一缕黑雾，钻入了鬼哭镰之中。
柏神周身金光迸发，鬼哭镰在对战时，恶灵不断的在凄厉嚎哭。
在那无数恶鬼骷髅之中，竟现出一个小孩。
小孩眉眼细小，伸手向柏神哭喊道：“舅舅！救我！舅舅，我好疼，好疼啊！”
柏神没有动：“明光。”
柏神被前后的恶灵包裹着，眼睁睁看着小孩继续蹬腿哭喊着：“好疼啊！舅舅！那些仙人在海上，杀了我们，他们为什么杀了我，海里好黑，好疼好疼！舅舅……你不是告诉我们要相信光明的吗，可为什么，我好痛！”
当初光明舟将卓月二十二个小孩子送上去，在即将冲破阵法禁制的时候，世家子弟们赶来堵截，这些小孩子之中，无一人生还。还是那么小的小孩子，那么小的小孩子！他们为什么也要背负罪仙的烙印！
柏神道：“我曾经……也相信光明。”
只要有一点痛苦，一点怜悯。神明就有了弱点。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嫉恨的同类！恶灵们听闻后，继续惨叫。
小孩呜呜道：“舅舅，光明在哪里？”
脊背上的恶灵爆发出牙酸的咯咯咯撞击声，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将柏神拼命的往下压。柏神如松柏站直了，淡淡道：“我曾经……也相信光明。”
话音没落，柏神指尖探入雾中。花无双身形显现，他的脖颈被抓，笑面面具残破不堪。听得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嘣嘎嘣声，乌鸦从天上俯冲朝着柏神猛啄。
柏神单手拧掉乌鸦脑袋，丢弃后，冷道：“我将要带来永世的光明，只可惜，你身为我卓月最后的族人，再也见不到了。”
“救救！”
凌青见到花无双命在旦夕，刚想协手相帮，被赵瑶瑶只身之力拦了下来，“不能去。”
凌青说道：“让开！”
赵瑶瑶直视凌青眼神：“你上去，只有送死，圣女，你还是考虑考虑你的师兄，这里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要了他的命，也包括我。”
“舅舅！”
这时一道黑色的弧线比凌青还要率先跳上去，凌青发现正是当初在太平山庄的恶灵——柏神真正的侄子柏明光。赵瑶瑶只是朝凌青对视一眼，偏过头去时，唇角勾起柔和的弧度。
柏神下手迟疑了一瞬，只要一道缝隙，平静的沸粥彻底炸开！肩膀上的恶灵瞬间把柏神压倒在仙魔台上。何等惨烈的场景，嘎嘣嘎嘣的咀嚼声，柏神正被自己的族人活活反噬！
花无双显出原形，摇摇欲坠：“柏神，你的罪孽，全天下审判。”
百里轻燕握着箭，控制不住的大喜：“我要上去，死了补几箭，活着，更要补，圣女，你要在这里看好……”
凌青一手拉住百里轻燕，蹲下来看了看师兄的伤势。
赵瑶瑶拦住百里轻燕去路：“轻燕姐姐，树怕招风猪怕壮，现在还没有轮到你出名的时候。他要是没死，怎么肯饶你！”
凌青转过头，看向赵瑶瑶，眼神微眯：“赵瑶瑶。”
最惊骇的一幕发生了，柏神身上魔气彻底爆发，连着脸上的八只眼睛齐齐睁开，他的皮囊被恶灵们反复撕毁，反复愈合。光明袍被扯的褴褛不堪，可他的眼神，望着恶灵的时候，始终是平静，带着一丝悲悯。
光明子弟们齐齐往后退，愕然道：“真的……真的是魔。”
“他就是神明，指引我们创造了一个从没人敢相信的奇迹。”“他要带领我们走向太阳升起的地方。”“神明！神明！神明！”“你是我们的神！”“柏神，柏神！柏神！”
疯狂又炙热的声音，无数瘦弱的手举起来，对着柏神顶礼膜拜。
柏神眉间有一丝忧虑。
“仙魔台要建成了。”
“马上要见到光明了，我们要爬出魔渊烬海！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还有半个时辰，黎明前最是黑暗。可来的不是他们日夜担怕的魔族，反而是和他们一样，披着皮囊，有着四肢，有着躯干，有着五官的人。这群人穿着华贵的衣服，拿着金灿灿的法宝。口中说的是过份的漂亮话。
可干的……是不要脸的勾当。
世家们打着围剿这些逃窜出魔渊烬海的罪仙后裔，开始对云梦师家和云游四仙下死手，他们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仙魔台建立，不会让他人独占这份功业的。哪怕毁了都可以，连道半声不字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动手屠杀。
首当其冲的就是卓月族人。
好多识得水性的卓月族人，潜伏在水中苦苦支撑着仙魔台。仙魔台剧烈的斗法，千钧重压下，光凭他们血肉作肩膀怎么可以撑得起来？仙魔台要塌了，花费无数心血，死亡无数的仙魔台要塌了。
“绝对不能倒！绝对不能！我们死了那么多族人！”
“要看到光明了，大家努把力！”
柏神和所有卓月族人都在扶着柱子。
“谁剑仙杀的多，谁就是真正的仙门第一人。”
“为家族的荣誉而战！”
“快！杀死他们！”
台上还在进行利益的追逐，倒下的卓月族人，陆陆续续用自己的尸骨垫上去。只要苦苦坚持住，很快就要爬出去，看到光明。眼看十八剑仙折陨过半，世家们更是自损八千。大部分卓月族人挤压着肺部最后一口空气，在魔渊烬海挣扎。
柏神看到了一个族人朝他伸出手，“神，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可是那么多人哪里救得过来。柏神肩膀顶着柱子，他看着眼前横飘过来一具身体，还残留着一缕微弱的呼吸，他睁着凸出的眼珠子，嘴唇张了张，“神，我真的……看到了光明。”
柏神伸出手来，抓着他，尸体已经冷透。
仙魔台开始摇晃不堪，千丈高台，付出了难以估算的代价，倒塌也只有一瞬间而已。卓月族人再也忍受不了被泡腐蚀的剧痛，再也忍受不了肿胀的肺部，再也忍受不了难堪的黑暗，他们脱了手，疯狂的要往上爬。
只要再坚持一下，这样出去也是送命！你们不是要堂堂正正活在光明底下吗？
“柏神……我们坚持不住了。”
“我们不是想逃，只想最后再看一眼，光明是什么样子。”
仙魔台要塌了。
柏神凝视着这些拼命挣扎的族人，所有人生死存亡于一线之间，哪怕他过往曾经历过再多的痛苦与抉择，但此刻的痛苦与迷茫，是谁也比不上的。族人无声的哭喊在耳畔响起，柏神看到了魔渊烬海里翻滚的气泡，它们和人命很像，从升起到破碎，一刻不停。
死亡，也不过如此。
没有成功，就是代价还不够。
柏神拉过手中尸体代替自己垫在柱子上，柏神漂浮在这些族人中央，无数手指挥舞，他们从狂热到痛苦，一遍遍地喊着救命。柏神面庞冰冷，如雕像凝固。
在仙魔台要倒塌的一刻，他动了，手中风萤脱手，如夺命的白蟒蛇缠绕在族人的身上，开始无限延长。最后收束的一刻。所有卓月族人，都垫在了仙魔台底下。
柏神冷酷道：“审判我？我的罪孽，全天下享有。”
“……”花无双被掌风打飞了出去，他双腿瞪着，再也爬不起来，手中的鬼哭镰就在旁边，花无双伸出手努力去够。哪怕这曾是空空仙人的法器，柏神也残忍的碾碎：“仙门百家有两步棋，一步是抢先，他们抢占地盘和资源，一步都不能退后。还有一步是退后，他们遇到危机和魔鬼，一步都不能抢先。”
花无双躺在地上，大笑：“哈哈哈哈……这些也不是你弑杀同族的理由，柏光耀，就算我死了，这片魔渊烬海也不会忘记你的。”
几百名光明子弟看到柏神变成魔的一幕，齐齐呆滞住。他们过往种种对柏光的虔诚和敬意，在这一刻粉碎得干净。好像就只有一个念头：“他是魔。”
柏神负手，温柔道：“我改主意了，全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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