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那年，齐昭生了一场重病。
在心电图滴滴的声音里，他仿佛过了另外的一世。
同样的父母，只是那一世的他并没有在母亲身边长大，而是和父亲一起在老宅生活。
太爷爷对他很好，可家里其他人不喜欢他，他们都说他是没有母亲的野孩子，是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脏女人生的孩子。
他刚开始气不过，总是和他们打起来，打赢了父亲不说什么，打输了父亲便会轻蔑的看他，说亏你还是我的儿子。
他难免委屈，鼓起勇气去那个很少去的地方找母亲。
他想要证明，他才不是没有母亲的孩子。
母亲似乎很难过，见了他要很努力的才能扬起笑脸。
别墅里空荡荡的，他走进去的时候母亲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怔怔的看着窗外，就好像……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偶。
他的到来显然让她很高兴，她站起来迎接他，却似乎又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只能很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字斟句酌。
“小昭，你最近怎么样？身体好不好？功课忙不忙？过的高不高兴？”
“你比上次长高了很多呢，也，”女人很轻的抿了一下唇，露出点温柔的笑：“也更好看了。”
十五岁的少年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只能长手长脚的立着，对她的这些问题说一个“嗯”。
这样简短的回答却被误以为是不愿意理会，女人眼睛慢慢黯淡下来，不再看他，声音很轻的问：“你怎么来了？”
齐昭心口像是微弱的刺痛。
她不愿意他来！
“不小心，”他答的也很生硬，语气硬邦邦的：“不小心经过这儿。”
“……哦，”女人显然没有细想他该如何不小心才能到达这片和他的生活完全没有关联的地方。
她神色依旧是怔怔的，目光虚虚望向窗外，明明是明媚的十月，她身上却好像笼罩了好多扯不开的阴郁。
齐昭转身想走，可脚下犹如千斤重，他怎么也转不过身，目光似不经意的瞥过她，总觉得她好像和从前见她时候不一样。
……更清瘦了。
明明还很热，她却已经穿上了长袖，脸色有些苍白，没有他收藏在书包里的那张照片上的健康明媚。
她站在那里，窗外的阳光都落不到身上，整个人陷在阴暗里。
有车声响起来，在别墅外停下，男人走进来，见了他后脚步一顿，随即扬起笑脸：“小昭来啦？”
他如此说着，凑过去搂住女人的腰，当着齐昭的面亲吻她。
“不要……”女人的拒绝都是小声的，更像嘤咛，齐昭有些不适的别过头。
“乖宝宝，”男人对她的拒绝熟练的视若无睹，缠缠绵绵吻她好一会儿，语气里带着笑：“没事的，是小昭。”
齐昭眉头蹙起，目光飞快的移过去看一眼，女人的挣扎力度已经小了，可她似乎还是不愿让他看见，把脸撇了过去。
只留下苍白而柔顺的侧脸。
好在男人还是没当着他的面做什么，只是亲昵的搂过她的腰：“小昭今天怎么想着来啦？”
他嘴角翘翘，身上带了生意人的精明世故：“你爸爸都很久没来啦。”
齐昭长睫垂下，盯着地板上晃动的树影，简单道：“爸爸最近有点忙，不过，”
他顿了顿，走上前，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盒子，“这个是爸爸让我转交给您的生日礼物。”
“爸爸说本来该之前就给您的，给的迟了，希望您不要介意。”
赵玉锦哼笑一声，这样的话绝对不是齐旻这个刻薄鬼能说出来的，无非是齐昭加以装饰。
怀里的女人还是伸手接过了，“谢谢。”
这声谢谢不知道对谁说。
齐昭还想再留下来待一会儿，可男人带笑的目光隐隐有了逐客的意味，哪怕景宅明明是齐旻买下的。
他心里冷笑了一声，淡淡扫过男人——他很讨厌赵玉锦身上的这股世俗气，他总在母亲身边装的好不深情款款的模样，可既然那样深情，干嘛又要和别的女人结婚？
现在也只有母亲不知道吧，他后娶的妻子甚至已经为他生了一个儿子，霍华亭再喜欢海棠，对于亲孙子自然要更加重视。
齐昭还记得自己前段时间见那位同母异父的妹妹，她缩在阴影里，一点也没有小时候张牙舞爪的模样。
戳破的话到嘴边转了又转，最后还是被齐昭咽了下去。
然而他不知道，女人早已经知道这一切，就在不久前，她的第一个孩子来看她时，从她嘴里。
“妈妈，你知道吧？海棠有了一个弟弟。”
十六岁的少年长的已经比她高了，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我前几天去参加他的周岁宴，看到了海棠。”
他眉心微微蹙着，似乎为这个妹妹感到难过，语气里带了几分叹气：“妈妈也是，当初怎么就没有生下一个男孩子呢？如果是男孩子，起码比海棠要好一些，不至于到现在，赵家的一切拱手让人了。”
哪怕早已经被他伤过，可何曼还是忍不住心寒。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她十九岁生下的第一个孩子，眼眸微盈。
“妈妈，您总是这样……”男孩子有些困扰似的道：“总是一说就掉眼泪，哭有什么用呢？您当初生下我们前就应该想明白的呀，至少要有了名分……我倒是还好，齐昭也行……海棠总归是个女孩子，现在多吃亏。”
“您不要哭啦，有什么作用？我又不是爸爸和齐叔叔他们……好啦妈妈，”少年语气是温柔的，说出来的话却足够残忍，“您要是真心为海棠着想，就想办法让赵叔叔多到景宅吧，这样也是为海棠好呀。”
少年的话，和刚才小昭欲言又止的目光，终于让女人还是抬起头。
她主动凑上去，轻轻吻住男人。
这样许久未有的主动让男人微怔，随即欣喜起来。
“怎么？”他偏了偏头，眼镜镜片下的眼带着戏谑的笑看女人。
何曼面颊浮起红色，她不说话，只是亲吻他。
十数年的相处，她清楚他身上的敏感点。
直到她在他腿间跪下去，赵玉锦掌心拢住她的长发，微微低眉看她。
女人面颊很柔顺，他想起她几年前还会和他生气动怒，质问他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骗她。
后来再也不问了，冷淡下来，不止对他，也对其他几人。
那个外国佬嫌弃无聊，已经有段日子不来了。
周楷工作渐忙，好几个月才偶尔来一趟。
齐旻倒是来的勤，也只是床上那些事情，算来算去，留在她身边最久的还是他。
赵玉锦自认不是什么长情的人，可对于何曼算是拿出此生耐心。
然而这些并不影响他在外娶妻生子，彩旗飘飘。
反正她已经不会，无法，不能离开他了。
像现在这样，不是吗？
他有些得意的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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