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三下，玉霄宫西侧小门无声开启。陆云袖一袭夜行衣，霜天剑用粗布裹了背在身后。她最后回望了一眼父亲生前居住的听雪楼，那里还亮着一盏孤灯——是清虚道长在守灵。
\"走水路。\"阴影里传来萧枕雪的声音。他今日换了装束，素白大氅换成靛青短打，腰间却多了一柄软剑，\"东厂在官道设了卡子。\"
两人沿着湿滑的石阶下到江边。夜雾弥漫，芦苇丛中拴着条乌篷船，船头立着个纤细人影。陆云袖心头一紧，手已按上剑柄。
\"是我。\"阿依莎掀起兜帽，月光下她眉心一点朱砂格外鲜艳，\"要走就快些，寅时会有东厂的巡逻船经过。\"
萧枕雪扣住陆云袖手腕，低声道：\"今早我故意在她面前提过行程。\"
陆云袖蹙眉。自那夜发现迷魂香后，她对这苗女始终心存戒备。但眼下追兵在后，只得暂时按下疑虑跃上船头。
阿依莎撑篙的手法娴熟得不似中原人。小船滑入江心时，她忽然开口：\"姐姐可知东厂为何对玉霄宫穷追不舍？\"
\"为玉佩？为沈知意？\"陆云袖冷笑，\"或者为你这个五毒教细作？你可知真正的阿依莎可是我妹妹，你装的在像，也没有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长篙入水激起浪花。阿依莎腕间银镯轻响，声音却平静得出奇：\"为二十年前那场大火。沈园大火。\"
萧枕雪猛地抬头。船身一晃，他袖中已滑出寒髓刃抵在阿依莎颈侧：\"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阿依莎竟不躲闪，反而凑近剑锋，\"陆姑娘没告诉你她发现了什么吗？那幅画像......\"
江风突然转急，乌云蔽月。陆云袖按住萧枕雪手臂摇了摇头。三人沉默着顺流而下，各怀心思。
天光微亮时，小船靠岸。官道旁有个茶棚，挑着\"清泉\"二字布幡。阿依莎突然从行囊取出三张人皮面具：\"戴上。茶棚老板是东厂眼线。\"
陆云袖接过面具，触感竟与真人皮肤无异。这种精良面具绝非江湖常见之物，更不像苗疆手艺。她心中疑云更甚，却见萧枕雪已戴上变成个黄脸病汉，只得依样画葫芦扮作中年妇人。
茶棚里坐着几个脚夫打扮的汉子，虎口却都有厚茧。阿依莎佝偻着背，用浓重的川东口音要了三碗阳春面。热气腾腾的面碗刚端上桌，门外又进来三个佩刀官差。
\"查路引！\"为首的扫视众人，\"近日有江洋大盗流窜......\"
陆云袖袖中暗扣三枚铜钱，却见阿依莎颤巍巍起身行礼，袖口在官差茶壶上不经意地一拂。那官差正要发作，突然面色发青，捂着肚子栽倒在地。
\"不好！茶里有毒！\"另两个官差刚拔刀就口吐白沫。茶棚大乱，阿依莎趁机拉着二人溜到后院，从马厩牵出三匹骏马。
\"你下的什么毒？\"萧枕雪扣住她手腕。
\"巴豆粉掺了点断肠草。\"阿依莎翻身上马，\"死不了人，够他们拉三天肚子。\"
马蹄扬起尘土，三人疾驰向嵩山方向。陆云袖频频回首，总觉有人在暗中跟随。正午时分，天际滚来闷雷，远处山道上出现座破败古寺。
\"避雨。\"萧枕雪一勒缰绳，\"顺便看看有没有尾巴。\"
古寺山门半塌，匾额上的\"净业\"二字已模糊不清。大殿佛像金漆剥落，供桌上积着厚灰，却有几处明显被人擦拭过。阿依莎突然蹲下身，从香案下拈起一片彩色鳞粉。
\"五毒教的追踪粉。\"她指尖搓动鳞粉，\"两日内有人来过。\"
萧枕雪用剑鞘轻叩地面，在佛像底座发现暗格。里面藏着卷羊皮，绘着嵩山地形图，某处洞穴被朱砂圈出，旁边批注\"七月初七，武林大会\"。
\"东厂笔记。\"陆云袖凑近细看，\"他们要在武林大会当日......\"
话音未落，阿依莎突然甩出三枚银针。暗处传来闷哼，一个黑衣人从梁上栽下，胸口迅速泛起紫黑。
\"五毒教探子。\"阿依莎翻检尸体，从靴筒抽出封信，\"是给柳暗的。\"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陆女已赴嵩山，可按计行事。沈家子仍在掌握中。\"落款是个\"曹\"字，盖着东厂秘印。
雷声轰隆，暴雨倾盆而下。陆云袖正要细看，突然殿外传来密集脚步声。萧枕雪吹灭火折子，三人隐入佛像背后阴影。
十余个黑衣人鱼贯而入，为首者掀开斗篷，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正是那日逃走的五毒教左使莫三娘。她身后两人扛着个麻袋，不断挣扎蠕动。
\"就这儿吧。\"莫三娘踢开供桌，\"把祭坛摆起来。\"
黑衣人迅速布置起诡异法阵：七盏人油灯摆成北斗状，中央放着个青铜鼎，鼎身刻满毒虫图案。麻袋解开，滚出个被绑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嘴里塞着破布。
陆云袖险些惊呼出声——少年腰间赫然挂着半块玉佩！与她怀中那半块形制相同，只是花纹似是凌霄花的另一侧。
\"沈家小崽子。\"莫三娘掐住少年下巴，\"你爹藏了二十年，到底还是被我们找到了。\"
萧枕雪按住陆云袖颤抖的手，在她掌心写道：\"救人，留活口。\"
阿依莎却摇头，指了指殿角——那里堆着十几个陶罐，隐约可见毒虫蠕动。她比了个火折子的手势，又指指自己腰间的彩绳。
暴雨如注。莫三娘已开始吟诵咒语，两个教众按住少年往鼎边拖。千钧一发之际，阿依莎彩绳甩出缠上横梁，借力荡到陶罐上方，火折子精准落入罐中。
\"轰！\"毒虫遇火爆炸，绿色烟雾瞬间弥漫。萧枕雪趁机掠出，寒髓刃连取三名教众咽喉。陆云袖直取莫三娘，霜天剑如白练贯空。
莫三娘铁扇急挡，却被剑气震退三步。她突然狞笑，袖中射出一道金线：\"尝尝金蚕蛊的滋味！\"
陆云袖旋身避让，金线却拐弯追来。危急时刻，阿依莎凌空扑来，竟用左臂挡住金线！金线入肉即化，她整条手臂瞬间泛青。
\"你......\"陆云袖震惊。
阿依莎咬牙扯下银镯往地上一摔，镯中滚出粒赤红药丸。她吞下药丸，双手突然结出古怪法印，口中念念有词。莫三娘见状大骇：\"《五毒真经》的驱蛊手印！你是......\"
话未说完，阿依莎法印已成。莫三娘突然惨叫，七窍中钻出无数金色小虫，转眼将她啃成一具白骨！剩余教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
萧枕雪剑光如雨，除一人故意放跑外尽数诛杀。转身时，却见阿依莎已瘫软在地，左臂黑气蔓延至颈侧。
\"金蚕蛊入心脉了。\"她惨笑，\"没想到...最后是这样...\"
陆云袖扯开她衣领，正要施救，突然愣住——阿依莎锁骨处有个小小刺青：并蒂莲缠绕着毒蛇，与父亲密室那幅画像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你是千手毒王的女儿。\"萧枕雪剑尖抵住她咽喉。
少年突然挣扎着爬过来，呜呜叫着。陆云袖扯下他口中破布，却听他喊：\"阿姐！\"
雨声骤歇。阿依莎望着震惊的二人，轻声道：\"不错，我是柳林。但陆天青杀我全家那晚，救走我的正是你们玉霄宫前任宫主沈千山......\"
寺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铁甲碰撞声。萧枕雪脸色一变：\"东厂缇骑！至少三十人！\"
温青青挣扎着坐起，从怀中取出个瓷瓶：\"解药...换一个承诺。\"
陆云袖剑指她心口：\"你还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就凭我知道谁才是真正害死陆天青的凶手。\"柳林咳出黑血，\"不是柳暗...是东厂曹少钦...和你们玉霄宫的......\"
一支弩箭破窗而入，正中她肩头。寺外有人阴笑：\"温姑娘，曹公等你多时了！\"
萧枕雪劈手打灭油灯。黑暗中，陆云袖摸到少年冰凉的玉佩，与自己那半块严丝合缝。两块玉拼合的瞬间，背面显出完整诗句：\"凌霄不惜雨，冰雪净从明\"。
这是父亲常吟的诗句！她突然明白少女是谁——父亲临终嘱托要保护的人！
\"带他走。\"柳林塞来解药，\"去嵩山...找...沈......\"
箭雨穿透窗纸。萧枕雪大氅一展卷落数箭，拉起陆云袖和少年就往偏殿退。转身刹那，陆云袖看见柳林撕开衣袖，露出整臂的毒虫刺青——那是五毒教同归于尽的禁术\"万蛊焚身\"。
\"替我问问陆天青...\"柳林染血的手指在地上画了个诡异符号，\"可还记得苗疆的...阿萝......\"
爆炸声震塌了半边大殿。陆云袖被气浪掀飞前，最后看见的是漫天火光中，柳林化作了一朵妖异的血色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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