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炎热的夏季快要结束时，李登带着他的文书来到了王府。
师乐安这一次终于看清了李登的样貌。
李登很高很瘦，气质儒雅，说话也像她印象中那样慢声细语。看起来像是个脾气温和，做事认真的人。
拜完谢昭后，李登起身从袖中掏出了一份折子双手奉上，轻言细语道：“得知要来幽州赴任，下官整理了一些材料。不知上面可有疏漏，还请王爷过目。”
谢昭接过后细细翻看，发现折子上记录了幽州五品以上的官员名字，以及他们的籍贯和家世背景。哪些人和当地的世家有姻亲，哪些人是谁的门生，上面也都标了个大概。
虽然是一些只要打听了就能得知的消息，但是李登能在还没上任前就拿到了这份消息名录，足以证明他的实力。
李登垂着手，慢悠悠地问道：“敢问殿下，五品以上官员，可有疏漏？”
谢昭合上折子：“没有，李刺史准备得很周全，有些消息甚至连本王也是刚知晓。”
李登舒了一口气，露出了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职责所在，这是下官应当做的。这份折子赠与王爷，下官在幽州如何做事，全凭王爷指示。”
谢昭一时间没能明白李登的话：“李刺史这是何意？”
李登露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客气道：“刺史有代天巡狩之职，下官做事憨直愚钝，初来乍到，有些事还需要王爷明示。”
说着李登看了一眼折子，温声道：“能影响幽州的官员和世家大体都在上面了，王爷若是觉得谁渎职，用朱笔圈一下给下官看一眼就行。寻找罪证，抄家灭族，下官在行。”
谢昭眼睛逐渐睁大，师乐安也暗自咋舌：不愧是圣上亲自指派的刺史，这么聪慧这么直白这么大胆。他给谢昭的哪里是幽州官员和世家名录，红笔一圈，直接是死亡笔记啊。
想到李登那一日清点温馨嫁妆的场面，一文钱都没让温馨带走，师乐安再度肯定了他的工作能力。
谢昭握着折子的手都有些不稳了：“李刺史，本王并非草菅人命之人，倒也不必如此？”
李登声音依然柔和，笑容中还有几分恰到好处的含蓄：“下官知晓王爷仁善，下官只是想告诉王爷，王爷可以这么用下官。”
幽州原本没有刺史，突然多了一个刺史出来，一时间半会也难给李登建个刺史府出来。二人索性在王府中划了一间院子给李登，又将偏殿分出来给李登临时办公用。
很快就有仆从引着李登去后院了，等李登下去后，谢昭斟酌着问道：“乐安觉得，李刺史是个怎样的人？”
师乐安认真想了很久，结合两次看到李登的感觉，给出了她的印象：“我觉得他有一种平静的疯感，想礼貌的弄死所有人。”
谢昭：？？？
端王爷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中正的小少年呆呆地看着师乐安许久，傻乎乎地应了一声：“嗯……这个说法，倒是新奇。”
师乐安笑了笑，不奇怪，上辈子的她在职场时，就是这个状态。尤其是面对自己的同事和上司时，她只想平静地让他们都去死。
果然，李登接下来的行为，让师乐安感受到了熟悉的牛马气息。
李登办差时公事公办，哪怕没事也在偏殿坐着，挑不出一丝差错。不办差时，他一头扎进小院，颠颠地抱着他的宝贝鱼竿就蹲王府后院的人工湖边了。
作为新上任的刺史，李登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松弛感，新官上任立规矩这事，他好像完全不在意。
湖中的几尾锦鲤被他钓起又放下，最胖的那条鱼鱼嘴都快被鱼钩扯烂了。见此师乐安笑了笑，转头命令部曲往湖里倒了几担鱼。
从那天开始，李登钓鱼的热情更加高涨了，他不但白天钓，晚上也开始钓鱼了。
夜幕降临，李登又钓上了一尾鱼。
听到破水声，从不远处路过的师乐安停下脚步，笑吟吟地问候道：“李大人又上鱼了？今日收获颇丰。”
李登回应道：“王妃晚上好，是一尾鲫鱼，稍后交给小厨房，烹了给王爷王妃当夜宵。”
师乐安笑道：“多谢李大人好意，不过我和王爷不吃夜宵。小厨房随时开着，大人可以给自己加餐。”走了两步后，师乐安停下脚步，关切道：“李大人，夜深露重莫要熬太晚，早些休息保重身体。”
李登哈哈笑了两声：“谢王妃关心，王爷王妃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操劳了。”
牛马之间的惺惺相惜，就是这么默契。
等师乐安回到房中时，谢昭已经沐浴完毕坐在了案桌后。烛光摇曳，谢昭身上像是笼罩了一层珠光，只是少年眉眼中有些惆怅，看起来遇到了麻烦事。
师乐安笑道：“阿昭，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吗？”
谢昭抬眼看了过来，眼中闪耀的微光中倒映着师乐安的影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方才管事询问我，到了定制秋衣的时候了，我……我寻思着我的秋衣还能穿，就回绝了他。明日会有绣娘上门，为乐安定制衣裳。”
说完谢昭自己都想笑：“先前在宫中时，皇子们每月都有新衣穿，我一直不知，原来皇子们每年耗费在衣衫上的银钱，能达到上百两银子。俗语怎么说来着？”
师乐安笑着接话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谢昭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自己做了藩王处处要花钱时，才知晓赚钱艰难。好在明日崔格就到蓟县了，希望金梅钱庄开到幽州之后，捉襟见肘的日子能好起来。”
师乐安坐在了谢昭身边的空位上，缓声道：“一定会好起来的。明日我也不做新衣裳，省些钱，多招几个人。”
烛光下，二人相视而笑。
后院中，卢肃和李登也在四目相对，礼貌又客套地笑着。
谢昭为了银钱烦恼时，卢肃也在为了银钱烦恼。如今他身边还多了一张吃饭的嘴，看着身边傻乎乎的福福，卢将军就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早知今日，当时就不该将金饼丢给王爷王妃。
真是热血上头一时爽，需要用钱火葬场。
卢将军本想着如法炮制继续去借部下们的钱，结果发现，经常借钱的几个参将都不在！！思来想去，他将目标放在了夜钓的李大人身上。
李大人之前可是郡守，现在又是刺史，平时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上必定积攒了不少银钱。
刚和李登提及来意，李大人笑容温和：“卢将军的意思是，向李某借银钱？好啊，将军想要借多少？”
没等卢肃高兴，李登立刻接话道：“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李某不收将军的利。但是将军得向李某打个欠条，借多少，及时还，逾期不还拿何物抵押，这些都要写明了。”
卢肃：……
欠条？想他卢定野借钱二十多年，何时写过这种东西？！
也许是卢肃脸上的神情太惊讶，李登拱拱手，温和地笑笑：“卢将军见谅，李某初入朝廷便担任律博士一职，见多了钱财引起的纠纷，因而谨慎了些。将军是王爷最信任的心腹，应当不会如市井无赖那般欠钱不还。”
律博士？廷尉府的律博士？
好家伙，这家伙专门研究大景律法，卢肃除非不想干了，才能赖了他的账。
想了想后，卢将军讪讪地笑了：“老卢我就随口一问，不用了，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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