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长乐呵呵的：“没想到修竹给我淘来了一方好砚，我甚是喜欢。”
王明德只觉得脸上发热，再瞄了一下手上拎着的两斤猪肉，更是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但既然来了，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多亏山长和夫子的悉心教诲，学生才能考中秀才。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说着就将两斤五花肉递了上去。
山长却笑着拒绝了：“好，你们有出息，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这肉嘛，就不必了。”
才过了年，山长只觉得肚子里油水多得很，此时只想清清淡淡的，多喝点茶，刮一刮油水。
看到这两斤肉，他都觉得有点不适。
还是李修竹懂得他的心意，送的礼送到了他的心坎上，因此他才让他来当夫子。
这王明德么，天资一般，家里贫寒不说，在此读书期间，他还曾看到他与地主家的闺女一块出去游玩。因此山长甚是不喜。
但无论如何，他也考上了秀才，也算是给学堂争了光，因此对他还是有好脸色的。
当面被拒了这礼，王明德内心恼怒得很，只觉得山长也是拜高踩低。
听闻那李修竹家境殷实，自己买的这块肉，被他送的好砚给比下去了。不就是钱财上的差别吗？
王明德深吸一口气，微微躬身道：“山长，学生今日冒昧前来，是想斗胆问一句——咱们学堂可还需要夫子？去年您曾提过，我就是合适人选……”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淹没在喉咙里，小心翼翼地望向山长。
去年山长的话还历历在目，仿佛那机会本就是要留给他的。
可此刻，山长的神情却平静得让人心惊。
他微微颔首：“学堂确实有意招夫子，不过我们更属意李修竹。”
说到这里，山长顿了顿，目光略过王明德略显苍白的脸，缓和了几分，“明德啊，你也别灰心沮丧，继续努力读书，未尝不能更进一步。”
王明德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山长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继续说道：“眼下学堂倒是不缺夫子了，不过以后若是有需要，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他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安抚，“你是大湖村的，对吧？我记得。”
王明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是，学生是大湖村的。”说完，他缓缓退后一步，躬身行礼，“多谢山长指点，学生……学生先告退了。”
山长颔首：“那便去吧。记得我说过的话，继续努力读书。”
王明德拎着那块肉，像个游魂一般，走出了学堂。
天下之大，自己却无容身之处？明明已经考上了秀才，明明在这村镇上已经算是人中龙凤……
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街上，却听到一个女声：“哎呀，这不是大湖村的王大秀才吗？这可是我先前那好女婿。”
王明德抬起头来，却看到地主娘子和赵绿涵，以及她的幼弟。
赵绿涵也看到了王明德，一言不发，转过头去。
王明德愣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他惊讶地发现，赵绿涵确实瘦了一圈，但脸上却多了几分红润，虽然眉宇间仍带着些许憔悴，却比在他家时精神了许多。
此时，她身上穿着崭新的棉袄，衣料细腻，绣着精致的花纹，脖子上的金项圈熠熠生辉，好生富贵……
就在这时，赵绿涵的幼弟突然冲了上来，二话不说，对着王明德就是一拳。
由于他尚且幼小，个头不高，这一拳只砸在王明德的手臂上，但也让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王明德还没来得及反应，地主娘子已经开口了：“哎呀，我这儿子，年纪虽小，却有血气。不过呀，咱们也犯不着为了那不相干的人动气。”
她轻描淡写地这么说了一句，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地主娘子一边说着，一边拉起儿子的手笑道：“今日是我儿生日，娘要给你买个金项圈，像你姐姐的这个，看着多好看。”
一家三口转身走向银楼，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王明德。
他站在原地，心中一阵酸楚，忍不住追出两步，轻声喊道：“绿涵。”
赵绿涵脚步未停，也并未回头看他一眼，只是低着头，跟着母亲和弟弟走进了银楼。
王明德依稀听到地主娘子不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瞧瞧你这个丫头，以前是什么眼光？找的什么男人？”
赵绿涵轻声道：“都是女儿愚笨，连累了爹娘。”
王明德也没有那么厚脸皮，敢上前纠缠。
他看着手里拎着的肉，又想起赵绿涵嫁给他前对他嘘寒问暖又忙前忙后的情景，越发觉得都是家里拖累了他。
今日连遭打击，他甚至想学那书籍里的文人狂士，抛下这一切离家出走，出去见一见天下那大好河山。
可惜，这想法是美的，荷包却是瘪的。没有银钱，别说去看一看天下的大好河山，单是去一趟县城，可能就会将身上这点碎银子花光。
再看着手里的两斤肉，平日里他自然也是喜欢吃的，但今日他却觉得这肉当真是他的耻辱。
他忘不了山长和李秀才看着他拎着肉时那笑容，也无法忽略地主娘子眼里的不屑。
再一看大街上这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他只能迅速逃离。
罢了罢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坐上了回去的牛车，又遇到几个同村人，看他穿着体面，又拎着肉，都恭维了几句。
有妇人便打听着：“王秀才，你这是当上夫子了？”
王明德一看，坏了，这妇人是先前来镇上时，与他一块儿坐在牛车上的。现在她也一块儿要回去了。
王明德含含糊糊，旁人也未听得清楚。但看他买了肉，想来是事情尘埃落定，回去庆祝的。
于是，好几个人都开始恭喜他。
“还是要读书啊！这读书有了出息，这般体面。”
“谁说不是呢？咱们那斗大的字儿也就是识一箩筐，不得下苦力做活儿？还是得像王秀才这般。”
村人的恭维，让王明德如坐针毡，但他此时也无法说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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