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滴猛烈的砸击着伞面，发出炒豆一般的沙沙声响。
一阵斜风吹来，雨水趁虚而入，孟湛的衣服已经被淋湿了大半。
人字拖“啪嗒啪嗒”的踏过快速汇聚的水坑，带起急切的浪花，所过之处尽是泥泞。
当孟湛举着伞快步走到操场中央的时候，一个惊雷劈落，操场周围的点点灯光骤然熄灭。
狂风暴雨影响了线路，这附近一片儿都停电了……
无星无月，空旷的操场瞬间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趁着暑假，操场最近在搞翻修，还借着翻修不安全的名义，“请”出去过几波来闹事的家长。
原本就已是坑坑洼洼的，此时被暴雨冲击过更是跟山野间一般泥泞不堪。
孟湛只得放慢脚步，举伞向着约定的地点赶去。
靠近之后，影影绰绰的他看到学校围墙边新栽的树底下站了一个黑影。
那人连伞都没打，早已被突如其来的雷暴雨淋的湿透。
看来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雷雨天实在不适合站在树下，有危险的。”孟湛心中想着。
他紧走几步来到墙边，那里还放着几棵即将要被栽种的大槐树。
这些种树的活儿都被承包了出去，每天招来的工人们慢慢悠悠的干。
弄了几棵大槐树，到现在也才种完了一半。
选在这里见面，是来人跟他提前约定好的。
毕竟这里远离教学楼和门卫室，相对比较隐蔽，四周空旷也不怕隔墙有耳，方便谈论见不得光的秘密。
孟湛上前，下意识的将雨伞倾斜遮盖到对方的头顶。
“潘爸爸，你找我有什么事？”
来人是潘云志的父亲——潘强。
潘强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商人，说高端点做的是建筑生意。
说low点，其实就是干包工头的，没什么文化的暴发户。
比如他眼前的操场改建项目，就被潘强给拿下了。
其中过程有什么弯弯绕绕，自不必多说。
孟湛跟潘强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好。
之前潘云志经常被潘强揍的鼻青脸肿的，孟湛实在看不过眼了，就拉着如同鸵鸟般的潘云志找上门家访。
那孩子明显被打怕了，临到门口还在求他回去。
但是他怕，孟湛可不怕。
好吧，其实也有点怕，毕竟是个家暴男。
进门后，孟湛看着对方脖子上的大粗金链子，强自镇定的说道：“潘先生，如果你再打潘云志。”
“我就把你虐待家庭成员的事告诉所有你的合作伙伴。”
“包括你现在正在负责的项目。”
“我虽然只是个老师，但是教过的学生也不少了，他们的家长干什么的都有。”
“散布点真实消息，我还是能做到的。”
“我觉得，你也不想你的名声被搞臭吧？”
别看潘强打孩子凶的很，在外界他的名声却是以老好人着称。
孟湛甚至怀疑这人在外面受了气，回家把儿子当出气筒，所以才老打孩子。
万一老好人的面具被拆穿，这种两面三刀的阴险人物，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潘强想过孟湛会义正言辞，甚至会说报警之类的话。
但是眼下的情况有些出乎他意料。
潘强的眼中射出危险的光：“你在威胁我？”
“对！”
“你可以试试看。”
孟湛没有退后，反而上前一步挡在了鼻青脸肿的潘云志身前，将他紧紧护在身后。
潘强皱眉审视了他半晌，最终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潘妈妈从里屋出来，继续招待孟湛：“他爸爸就是这样的脾气，您别在意。”
“我听云志说起过您，您是他最喜欢的老师。”
孟湛盯着潘妈妈新旧淤青交叠的手臂，有一阵的不知所措。
受伤害的不止是潘云志一个人，包括潘强的糟糠之妻。
之前他就听潘云志说过，他觉得自己爸妈随时都会离婚，现在只不过是为了维持他爸家庭和睦的形象而已。
或许，不打脸已经是潘强对她的仁慈了。
打那天之后，潘云志再也没有被揍过。
有时候孟湛会想，会不会潘云志的那一份殴打，被转移到了另一人的身上。
但是，他没有身份去替对方出头。
虽然殴打停止了，但是潘强放了狠话。
“如果潘云志考不上重点高中，就会打断他的腿。”
潘强自己没怎么读过书，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跟自己一样肚子里没有墨水，只能做点儿苦工。
只是他没想到，潘云志会买通同学，在中考的时候一起作弊。
但是，作弊就作弊了。
只要能考上个重点高中，就像他拿下那些工程一样，他其实不在乎过程。
以后能混个好的大学就行了。
只是没想到，这孩子作弊竟然还被发现了，还闹的那么大……
孟湛再次看着潘强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即使在这黑暗的雨夜里，闪电划过依旧发光的耀眼。
他才刚说了一句话，对面被淋成落汤鸡的潘强，猛地双膝一软跪在了泥浆里。
这一幕也是孟湛没想到的，谈判的人总是不按对方的套路出牌，不是吗？
孟湛急忙丢下雨伞，弯腰去扶他：“快起来……”
“孟老师，上次你去家访我就知道，你是最心疼学生的。”
“你肯定是站在学生的角度，替学生考虑的。”
“求求你了，能不能放过阿志这一次？”
“他还是个孩子啊……”
“要是留下作弊和诬告的污点，他这一辈子还怎么混啊。”
曾经气势凌人的潘强，狼狈的趴伏在孟湛的脚边，苦苦哀求着。
他拿出一个很厚的牛皮档案袋，作势就往孟湛怀里塞：“这些您收下……”
“你先起来！”
“孟老师，你要是不答应，我今天就跪死在这里。”
孟湛用力的去拽潘强的手臂，但是后者长期抽烟喝酒，又缺乏锻炼。
体格不行，但是体重很超标。
费了半天劲儿，他愣是没把人拽起来。
大雨顺着潘强的脸，让人分不清对方是不是也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举着那个牛皮档案袋，就这样哀求的望着孟湛，求对方大发慈悲。
可孟湛也不想欺骗对方，只能直说：“潘爸爸，这件事没有什么余地可言。”
“如果我选择隐瞒，这对于所有堂堂正正参加中考的学生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在我们国家……”
“中考，高考……”
“这已经是难得的公平之地了。”
“我作为老师，从一开始就没有别的选择。”
孟湛蹲在潘强的面前，苦口婆心的劝说着：“您也劝劝潘云志。”
“以他的成绩，再复读一年绝对能考上重点高中。”
潘强丧气的缓缓低头，雨水顺着他的下巴连成线。
他听着孟湛的回答，心中已经做出了决断。
其实，在来之前，他就预料到了这个场景吧。
因为孟湛，是个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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