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辰没说话，只是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高考移民。
不是啥新鲜事。
按照籍贯，京城里绝大部分的官宦子弟都应该回原籍考试的，尤其内阁里那几位老大人的子侄。
当他决定要在科举上做手脚时，便在东城所顺手翻看了历届顺天府府试的记载，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好好的顺天府府试成了京中大人们的后花园，加之北方本身就比南方读书种子弱，偌大个顺天府前五十名中举的竟有四十多位是南方籍贯的。
这一点也从汤显祖那里得到了印证，只不过他认为是摄相专权留下的后遗症。
可唐辰从那些记载中看到，在明良帝即位前就有人这么干，只不过那时人数少，看不太明显，内阁大佬们也要脸，多数并未参与。
摄相之后，有些人的脸皮便变得厚了许多。
抓到这一点后，他便让东城所留意两个人，看他们何时进京。
一个首辅女婿李鸿，一个是次辅儿子萧衡。
结果，萧蘅一直在京城，只不过大多数在府中读书，深居简出的，以至于京城很多官员，并不知道萧次辅的儿子就在京城，还都以为他在老家备考呢。
李鸿则一直在苏丘，唐辰让东城所打听时，已经启程上京了。
东城所不确定，他几时进京，唐辰便自陆总旗那里要了个大概时间，带着孙嵋来此偶遇。
他不认识李鸿，但东城所有擅长丹青的妙手，根据描述大致画出一个画像。
不过看孙嵋的反应，他立刻笃定来人正是李鸿。
那古装帅哥显然没认出已经改变面貌的孙嵋，翘脚坐在他们相邻的一张看起来颇为干净的桌前。
只是他刚坐下又像被针扎屁股似的，弹跳起身来，恼羞成怒地大叫道：
“店家，店家，你怎么开店的，这里这么脏，也不擦擦，这是人坐的地方吗？我们家的狗窝都比这干净。”
一整个茶棚驻足休息的来往客人，听到他这么一嗓子，齐齐皱眉露出厌恶神情。
唐辰则是好整以暇地看这个有洁癖，还极讲究的公子哥入京的第一场华丽表演。
店家是个四五十的老汉，闻言忙支开迎客的店小儿，陪笑着跑过来应承。
只是当他掏出他那油光锃亮的抹布准备擦时，那帅气逼人的公子哥，翘着兰花指，嫌弃地挥斥道：
“去，去，别拿你那腌臜物擦，老于头，老于头，快过来，过来，拿个锦帕过来。
真是的，这京城有什么好，官道上的茶摊都这么脏，这要是在苏丘，本公子定掀了他的摊子。
还有这破天气，都开春了，还是这么冷。”
在他不停地抱怨嫌弃中，一名老仆已匆匆将茶座茶凳擦了个干净。
甚至还贴心地为他坐的长凳上，铺展了一块绣着青山翠竹的上等苏绣锦帕。
“店家看茶，要上好茶。”
李鸿扯起嗓子高喊一声，那一口的苏丘方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从苏丘来的士子。
刚被训斥过的店小二，哪敢怠慢，忙手脚麻利地提来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恭敬地为他斟满一杯。
见茶汤色泽澄黄，李鸿眉头顿时皱了皱，捏着鼻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水入口的瞬间，他脸色立刻一僵，猛地转过头去，嘴巴一张，“噗”的一声，把刚入口的茶水全都喷了出来。
“呸呸呸！这是什么玩意儿啊？都说京城乃是繁华之地，可这茶怎么连我们苏丘的都比不上？呸，比马尿还难喝。”
李鸿一边翘着兰花指，捻着一块手绢，用力擦拭着嘴角残留的水渍，一边抱怨道。
那样子，看着要多恶心有多恶心，跟他一比，唐辰觉得九千岁魏公公都算纯爷们。
抱怨罢，李鸿并未罢休，气鼓鼓地抓起眼前茶杯，仿佛它是什么罪大恶极之物般，狠狠摔了出去。
他使出的劲道贼大，茶杯直直落地，嘭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飞溅起的瓷片，打在孙嵋脚面上，惊得她失声尖叫，慌乱地弹身而起。
声音尖锐高亢，非男子所应有。
刚发出口，孙嵋立时意识到不妥，可再收声已经来不及。
她下意识地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可猛然察觉到手中还握着的扇子，当即想起唐辰的嘱咐，忙以扇半遮面，眼神无助地望向唐辰。
只是她看到唐辰时，整个人亚麻呆住了。
只见他如自己一般同样惊叫一声，叫的声音比她还大，还尖锐，高亢的似假声，甚至还夸张地蹦跳起来，边跳还边骂：
“卧槽，草拟马，你丫眼瞎啊，往哪儿摔呢，丫的，故意找茬是吧？”
说着，跳上前去，不由分说，一把揪起那李鸿的狐裘领子，“来，起来，来，爷们陪你练练。敢到爷们地面上找茬，你也算第一人了。”
言语粗俗，动作夸张，哪里还有之前智珠在握的形象，活脱脱像个地痞小流氓。
李鸿被突然的拽领子给搞懵了，整个人呆呆傻傻地盯着唐辰看，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茶棚中食客，见忽然起了冲突，一个个纷纷躲避的同时，又好奇地远远观瞧，议论八卦之声，立时四起。
“南面来的，也不知是那个没出过门少爷，不知道出门在外要低调一点吗？”
“平日任性惯了呗，没个长辈跟着，自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那他也不看看这四九城什么地？天子脚下，龙虎盘卧，岂是他一个纨绔子弟撒野的地方？”
“万一人家老子是大官呢？”
“呵，四九城别的不多，就官多，你看看那个跳脚小厮，穿的都是绫罗绸缎，想来他的那位公子，出身非富即贵，根本不是一般人。”
“好死不死，刚进城就踢到铁板上，这下有的那小子受了。”
耳边嘈杂声四起，但不耽误唐辰眼观六路，眼角余光瞥见赵钱李三人身影由城门里走出，气焰顿时更加嚣张，满嘴喷水地怒喝道：
“丫的，给老子滚起来，知道这是哪儿吗？
这，丫的是京城！
你搁四九城扫听扫听去，我们少爷那是京城有名的小霸王，西直门地界都归我们少爷罩着。
你在这儿摔杯砸盘子的，打谁脸呢？”
他骂的激动，故意将嘴里的唾沫星子，全方位无死角，喷在李鸿那张俊秀的脸庞上。
玛德，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最恨小白脸了。
尤其是比他帅，还翘兰花指的小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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