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天生招孩子喜欢的人，柳越经常被族亲姐妹委托带娃。
他早就养成了十足的耐心。
那边余槿昔拿出边角纹花的锦帕按过唇角，小手一扫瞬收了碗筷，她正打算跳下椅起身告辞。
这边柳越先一步叫住她，温和问道:
“师兄要带着师弟下山一趟。你呢，要不要一起去？”
“去哪儿？”发出的两个声音都童稚的可爱。
柳越目光扫过江秋雨衣领边角，那地方满是褶皱，也不知道是穿了多久的料子。
他怎么愿意如此委屈自家孩子。
“去人间的集市逛逛。”
柳越不紧不慢，带着令人舒心的笑意。
山脚街市。
今日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杂耍的、弹曲儿的地前也都挤满了人，玉叶纷纷投入瓷碗的声音清脆悦耳。
喝彩声、感谢声此起彼伏。
氛围是在的，就是人太多了，柳越带着自家小师弟小师妹隐匿在人海里。
这样也好，这样就没有多少人会分出注意力来留意到他们。
余槿昔年纪尚小，接不了需要下山的委托，也没到下山历练的年纪，所以她很少有下山的机会。
甚至长这么大以来，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
大师兄说要带她和小师弟下山来玩时，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甚至催促着师兄师弟起身快走，就怕柳越反悔。
这一路上她没见过的东西实在太多。
余槿昔被这些新奇小玩意儿吸引，一蹦一跳的跑在前面，还四处张望，在各个摊前停留。
柳越常年呆在族居处，也没见过这般热闹繁华的场面，便同着余槿昔四处看看。
只有江秋雨好像对这番场景见怪不怪，视若无睹地漫步在柳越身后。
柳越作为年长者，本能的照顾着自己的小师弟小师妹。
余槿昔跑的太远，他会带着江秋雨追去把人抓回来，叮嘱她要在师兄看得见的地方活动。
人太多太挤的时候，他又会把两个孩子护在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挡开拥挤来往的人流。
江秋雨一直一声不吭的走在他身后，他会担心地一直回头。
见人还在，也不会真正放下心来。
后来干脆忽视江秋雨暗地里的挣扎，拉着他的小手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身边。
但漂亮的皮囊多少又会引人注意。
刚及笄的少女瞧见柳越，多数会拉着同行女郎，以扇掩口笑着说些什么。
当柳越注意到她们点头示好时，红霞就爬上了少女们白皙秀美的面皮。
可女儿家们又实在脸皮薄，总是会下意识地侧开头或者用扇遮全脸。
偶有胆子大些的，会唤着身边侍女送来些花果。
柳越婉拒，侍女垂眼瞧见一物，则越发殷勤道:
“婢子见郎君这宝玉……可是剑宗仙门之物！贵门结下善缘无数，我家娘子也曾受过恩惠。”
“还烦请道君收下，也算是我家娘子聊表心意。”
柳越仍摆手:
“仅我一人，不能代表宗门……小娘子可还记得当日帮过你家小姐的恩公名姓，我或可代为转交。”
侍女得过小姐准话，有恃无恐道:
“我家娘子说那位恩公姓柳，名为如絮，莫非不是道君您？”
柳越:“……”我说不是你信吗。
柳越目移，余光一瞥，被他抓住小手不放的江秋雨唇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柳越颇为舒心。
干儿终于正常的、发自内心地笑了一次！
侍女刚刚一心替自家娘子完成任务，也是现在才注意到江秋雨。
仅仅一眼，正好撞见他笑，精致瓷娃娃的脸直看得人母性泛滥。
突然，侍女灵机一动道:
“这又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而且您看这果子色泽，看着就可甜了！”
“您收下它，给这惹人喜爱的小郎君吃着也不错啊！”
突然被点到，瓷娃娃慢慢敛了笑意。
他移开视线，改为去遥望人头攒动之上的远山如黛，林藏雾海。
柳越低头去看，就见那孩子突然沉默。他轻轻捏了捏包裹下的小手。
江秋雨一怔。
被拦住的这一小会儿，余槿昔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柳越又看了看远处唤侍女送礼的小娘子，那女郎也红了脸，以扇遮面。
女儿家一番好意，想也是鼓着勇气才唤人来的，确实不好拂了人家的心意，平白给人添堵。
柳越莞尔:
“请娘子你替我向你家小姐道谢，也辛苦你来这一趟。”
侍女一愣，却没料想到这位神仙似的仙家人物竟也会对着自己道谢。
愣过后笑容越发灿烂，将东西一股脑儿塞给柳越。
因不敢置信而熏红的脸格外鲜艳，她转身跑开了。
一边往回跑，还一边向自家主子叫喊着:
“小姐，小姐！道君都收下啦，还托我给您传谢呢！”
柳越单臂搂着花果，驱动灵力将它们全塞进储物香囊，独留下色泽最为红艳的苹果。
先用锦帕擦过，再递给江秋雨，顺便套用一下刚刚女郎那番话:
“惹人喜爱的小郎君，新鲜的果子吃不吃？”
江秋雨看了一眼那苹果。
果子饱满，果皮红润而薄，还传来淡淡果香，的确看起来就多汁可口。
江秋雨发问:“我能不要吗？”
柳越捂心，好狠心的提问。
江秋雨对食物向来没有什么要求与执念，吃这些东西只是辟谷前用来维持身体机能的一种途径。
为了活着，不得不这么做而已。
柳越当然明白。
明白江秋雨当下的一切所思所想。
人世间美食繁多，口味各不相同。
若连吃的快乐都体会不到，生于一个拥有八大菜系的大家庭，岂不白走人生这一遭！
你既降于此间，怎能无念而去。
若你不愿主动走出披枷戴锁的囚笼，我可以劈开你的镣铐，扯着你的衣袖。
柳越哼笑。
来领略我眼中的人间吧，干爹的好干儿！
柳越内心戏其实不多，但有关江秋雨的却不少。
可怜江秋雨听不见柳越心声，还不知道自己多出个干爹。
江秋雨仰头与柳越对视，五官精致的小脸上，一双糅合凤眸与桃花眼优点的眼睛格外勾魂摄魄。
银汉星云万千的瑰丽、四季流转不歇的韵味竟然真能浓缩于一双人目。
就是这双漂亮又神秘的眼睛，仿佛轻易就能穿透人皮，直透人心。
余槿昔能认出他，也是凭借着这双眼睛。
即使灰尘抹了脸，只凭着这双眼睛仍旧能引人注目，惹人喜爱。
江秋雨的右眼角下有一颗细小的殷红泪痣，不细看还发现不了。
可能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他沉默再三，伸手接过并低声道了声谢。
这地方过于热闹，可这小小一声还是让柳越捕捉的清楚。
柳越欣慰。
绣样精妙的发带安静地同高高束起的如瀑青丝垂落在身后，柳越拉着江秋雨慢慢走入喧嚣人间。
残阳似火，这一幕不知又被谁在心中定格为了画卷。
若叫他为画款题，又会是怎样地不可言说。
没人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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