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礼
王鹏程把车停在张家界市农业局的停车场，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三月的湘西，潮湿的空气里带着一丝凉意。他整理了一下深蓝色西装领口，拎起公文包走进办公楼。
\"王科长，早啊！\"门卫老张热情地打招呼。
\"早。\"王鹏程点点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他今年三十三岁，去年刚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农业局，因为学历和能力突出，很快被提拔为科长。在旁人眼中，他事业有成，有房有车，是标准的\"黄金单身汉\"。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回家面对父母的催婚，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办公室里，同事刘姐正在泡茶，见他进来，眼睛一亮：\"鹏程，周末相亲怎么样？那姑娘是我表妹的同学，条件不错吧？\"
王鹏程放下公文包，叹了口气：\"刘姐，谢谢您的好意，但...还是老问题。\"
\"又是彩礼？\"刘姐皱起眉头，\"你说你这孩子，现在谁家结婚不给点彩礼？你家又不是给不起。\"
\"不是钱的问题。\"王鹏程坐下来，打开电脑，\"我就是觉得不公平。凭什么男方就得给女方彩礼？这不是物化女性吗？\"
刘姐摇摇头，端着茶杯走开了。王鹏程知道，在同事眼中，自己大概是个不可理喻的怪人。但他就是无法接受这种在他看来毫无道理的传统习俗。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的微信：「儿子，今晚回家吃饭吗？你爸炖了你最爱吃的排骨。」
王鹏程回复：「好，下班就回去。」
他知道父母想说什么。自从过了三十岁，每次回家，话题总会拐到他的婚事上。父母是娄底市的退休教师，思想开明，唯独在儿子婚姻大事上格外传统。家里在娄底和长沙各有一套房子，还有六十万存款，在他们看来，儿子完全有资本找个好姑娘结婚生子。
下班后，王鹏程开车回到父母在娄底的家。一进门，排骨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回来了？洗手吃饭。\"父亲王建国从厨房探出头来。六十五岁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但精神矍铄。
餐桌上，母亲李秀英不停地给儿子夹菜：\"多吃点，看你最近又瘦了。\"
\"妈，我挺好的。\"王鹏程低头吃饭，预感到话题即将转向。
果然，父亲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鹏程啊，上周你刘阿姨介绍的姑娘，谈得怎么样？\"
\"没成。\"王鹏程简短地回答。
\"又是为什么？\"母亲急切地问。
王鹏程放下碗筷：\"吃饭时聊到彩礼，她说她们家乡至少要十万，我就觉得没必要继续了。\"
\"十万算什么！\"父亲拍了下桌子，\"咱家给得起！你这是什么态度？\"
\"爸，不是钱的问题。\"王鹏程皱眉，\"我就是觉得这种习俗不公平。为什么一定要男方给女方钱？这不是把婚姻当成买卖了吗？\"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母亲急得眼眶都红了，\"你都三十三了，再拖下去怎么办？现在好姑娘都被挑走了！\"
王鹏程深吸一口气：\"妈，我理解您和爸的心情。但我有我自己的原则。如果对方一定要彩礼，那说明我们的价值观不合，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什么价值观！\"父亲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你读了那么多书，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
\"爸，正是因为读了书，我才更觉得这种习俗不合理。\"王鹏程坚持己见，\"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还要坚持这种封建陋习？\"
一顿饭不欢而散。王鹏程知道父母是为他好，但他就是无法妥协。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打开电脑工作，试图转移注意力。
第二天上班，刘姐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鹏程，这次我有个特别好的姑娘介绍给你。我邻居家闺女，在小学当老师，温柔贤惠，长得也漂亮。最重要的是，她家条件不错，应该不会太在意彩礼的事。\"
王鹏程本想拒绝，但看到刘姐期待的眼神，只好点头：\"好吧，见见也行。\"
周六下午，王鹏程约在星巴克见面。他提前十分钟到达，点了一杯美式咖啡。正当他低头看手机时，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请问是王鹏程先生吗？\"
抬头一看，一位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姑娘站在桌前。她约莫二十七八岁，皮肤白皙，眼睛大而明亮，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是的，你是李梦？\"王鹏程连忙站起来。
\"对，刘阿姨介绍的那个。\"李梦坐下来，点了一杯拿铁。
初次交谈出乎意料地顺利。李梦是本地人，在重点小学教语文，喜欢读书和旅行。两人聊起最近读的书，发现都喜欢东野圭吾的小说，话题一下子多了起来。
\"没想到你也喜欢推理小说。\"李梦眼睛亮晶晶的，\"我最喜欢《白夜行》，看了三遍。\"
\"我也是！\"王鹏程难得地露出真诚的笑容，\"雪穗和亮司的关系太复杂了，每次读都有新发现。\"
两个小时不知不觉过去，两人相谈甚欢。临走时，王鹏程主动提出：\"下周六有空吗？我知道有家新开的湘菜馆很不错。\"
李梦微笑着点头：\"好啊。\"
回家的路上，王鹏程心情愉悦。李梦和他之前相亲见过的姑娘都不一样，不矫揉造作，谈吐大方，最重要的是，他们有很多共同话题。他甚至开始想象，如果和李梦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接下来几周，两人的关系迅速发展。他们一起看电影，逛书店，甚至计划周末去张家界森林公园徒步。王鹏程发现自己越来越期待和李梦见面，甚至工作时也会不自觉地想起她。
一个月后的晚上，王鹏程送李梦回家。在她家楼下，李梦突然说：\"鹏程，有件事我想和你聊聊。\"
\"什么事？\"王鹏程心情很好。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觉得你人很好，但是...\"李梦犹豫了一下，\"我爸妈问起我们的事，他们想知道你对彩礼的看法。\"
王鹏程的笑容僵在脸上。又是这个该死的话题。
\"我家乡那边，一般是要十万左右彩礼的。\"李梦小心翼翼地说，\"当然，我爸妈说了，这些钱最后都会给我们小家庭用，还会陪嫁不少东西。\"
王鹏程感到一阵烦躁：\"李梦，我以为你和别的女孩不一样。为什么一定要谈钱？我们之间的感情难道要用金钱来衡量吗？\"
李梦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受伤：\"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只是我们那边的习俗，我爸妈也是为我好...\"
\"什么为我好？\"王鹏程声音提高了几分，\"这是赤裸裸的物质交换！我没想到你也这么世俗！\"
李梦的脸色变得苍白：\"王鹏程，你太偏激了。彩礼只是一种传统，不代表我不重视感情。如果你这么反感，我们可以再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王鹏程冷冷地说，\"我的立场很明确。如果你坚持要彩礼，那我们可能不合适。\"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李梦一个人站在路灯下，眼中含着泪水。
回到家，王鹏程烦躁地打开电视，却什么也看不进去。手机响了，是母亲的电话。
\"儿子，今天和李梦约会怎么样？\"母亲的声音充满期待。
\"吹了。\"王鹏程简短地回答。
\"又是因为彩礼？\"母亲的声音陡然提高。
\"妈，我不想谈这个。\"王鹏程挂断电话，倒在沙发上。
接下来的几天，李梦没有联系他。王鹏程几次想发信息道歉，但一想到要妥协于彩礼这种\"陋习\"，又打消了念头。他告诉自己，原则问题不能让步。
周五晚上，父亲突然打来电话：\"我和你妈明天去张家界看你，有重要的事谈。\"
第二天，父母风尘仆仆地赶到。一进门，母亲就红着眼睛说：\"儿子，我们联系了李梦。\"
\"什么？\"王鹏程震惊地看着父母，\"你们怎么能...\"
\"她是个好姑娘。\"父亲严肃地说，\"我们和她聊了很久，解释了你为什么对彩礼这么反感。\"
原来，王鹏程大学时曾有个感情很深的女友，两人谈婚论嫁时，女方家里狮子大开口，要三十万彩礼外加一套房子。当时王家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最终女友在家庭压力下选择了分手。这件事对王鹏程打击很大，从此他对彩礼深恶痛绝。
\"李梦很理解。\"母亲抹着眼泪说，\"她说了，如果你愿意，彩礼可以不要，她只希望你能放下过去的阴影。\"
王鹏程沉默了。他没想到父母会去找李梦，更没想到李梦会如此包容。
\"儿子，\"父亲拍拍他的肩膀，\"爸爸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要明白，不是所有女孩家都像你前女友那样。李梦家要彩礼，只是一种传统形式，不是真的图钱。她父母都是知识分子，通情达理。\"
王鹏程想起李梦温柔的笑容和善解人意的性格，突然感到一阵愧疚。也许自己真的太固执了？把对前女友家人的怨恨，投射到了所有谈婚论嫁的女孩身上？
\"我...我考虑一下。\"他最终说道。
父母离开后，王鹏程一个人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夜色中的张家界，群山如墨，星光点点。他想起和李梦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的笑容，她谈论学生时眼中的光彩，她为他精心准备的小礼物...
终于，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李梦的电话。
\"喂？\"李梦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刚哭过。
\"是我。\"王鹏程深吸一口气，\"我想和你当面道歉。明天中午，老地方见，可以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轻轻的\"嗯\"声。
第二天，王鹏程提前半小时到达咖啡厅，紧张地等待。当李梦出现时，他的心揪了一下——她明显瘦了，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李梦，\"他站起来，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我太固执了。我父母告诉我，你愿意不要彩礼...\"
李梦摇摇头，打断他：\"鹏程，我思考了很久。我理解你为什么反对彩礼，但我也希望你能理解，这对我父母来说是一种祝福的形式。\"她顿了顿，\"不如这样，我们折中一下。彩礼可以给，但金额由你定，而且我保证这些钱都会用在我们未来的家庭上。\"
王鹏程看着眼前这个愿意为他妥协的女孩，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不是谁对谁错的争执，而是互相理解，共同寻找解决方案。
\"好。\"他握住李梦的手，\"我答应你。十万彩礼，我会准备好。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李梦疑惑地问。
\"这钱必须由你来保管，用作我们将来的家庭基金。\"王鹏程认真地说。
李梦眼中泛起泪光，点了点头。
就这样，一场因彩礼引发的风波终于平息。王鹏程明白，婚姻不是非黑即白的辩论，而是两个家庭、两种传统的融合。有时候，适当的妥协不是放弃原则，而是为了更重要的东西——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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