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祖母这么一问，颜潇儿倒觉得有些意外。她完全可以说这一次没有，但困惑过她的那一幕，却因为这句话而不吐不快。
颜潇儿不想说谎，只是换了一种说法：“祖母，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可以跟祖母说说嘛？”
“嗯，正是和东宫娘娘有关的。在我的梦里，她和祖母你长得有几分相似，对我说话的口气也好像是你老人家……”
“是吗？”
祖母轻拍颜潇儿背部的手抽回到桌旁，拿起一杯茶，意识到茶已经凉了，又放了回去。
“潇儿，其实祖母和田皇后有过一些缘结。”
比起梦见所见更令人震惊的回答，祖母没有去过皇宫，怎么会见到几乎决然避世的田皇后呢。
“来，祖母好久没有给你讲故事了。”
她牵着颜潇儿的走，走向卧榻，叠起几个软枕，像小时候一般，让颜潇儿轻轻依偎在她身侧，又点燃了一只线香，然后自己微微斜靠在榻架上。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你爹娘成婚以来，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对我也颇为孝顺，就是没有子嗣一事令人烦忧。我求佛问道许多年亦无成效，本想，如若他们命中没有子女缘，两人携手过一生也就好了。”
“偏偏那一天，我去过郊区道观后，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街坊市集上。见到一家香料铺的掌柜，当街在殴打一个姑娘，打得她一只右眼都几乎瞎了也丝毫没有停手之意，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家贼难防。”
“我一问围观的人，说那位姑娘是香料铺的帮佣，听说是店里遗失了昂贵的香料片，就怀疑到她头上了。”
“那姑娘年纪不大，骨子却很倔，被打得一脸是血，也不肯承认。我见她有些面熟，似乎是一个在集市上摆摊自制香丸的姑娘。”
“掌柜见人越多，反而打得却起劲，甚至放狠话，说要是她不赔偿那沉香片的损失，就把她卖到青楼去抵债。”
“我实在于心不忍，上去劝和。盗窃诸事可以交由官府处置，不必在大街上动用私刑。哪知道那掌柜的，竟然污蔑我和那姑娘是一伙。”
“满脸是血的姑娘本来一声不吭，可听到掌柜对我胡言乱语，她才出言反抗，说见官就见官，她自会说明缘由。”
“去了衙门，才知道那姑娘给铺子里做活，是没有工钱的，掌柜只拿一些用剩的散料香材抵，她便以此做香丸拿去晨间集市售卖，全靠她懂调制，能够赚些散碎钱，养活家里的弟弟和侄女。”
“那一日，也不知道她调制的香丸里有什么奇效药，竟给一位贵人买去了，许是格外满意，第二天大手笔地在她的铺位上扔下了一枚金锭。引得人人羡艳。”
“有人眼馋，转头就告诉了香料铺的掌柜。掌柜呢，一开始本是想诱使那姑娘说出香丸配方，却遭受拒绝。恼羞成怒之下，便出了狠手，一口咬定她是贼，那香丸里，肯定是偷偷使用了他们店里的贵重的香料，才有如此效果。”
“姑娘是从后院挣扎着逃到街市上，才被人看见，不然的话，说不定要被活活打死，无处申冤。”
颜潇儿听得心中一阵发堵，颜家虽不算大富之家，她也是独宠长大的，哪听过这种市井艰难。那姑娘想必就是未来的田皇后了。
“祖母，幸好那天被你遇见了。”
“哎，只能说一切皆有注定，何尝不是我有幸遇见了她呢。”
祖母似是神思出窍了数息，才又接着续说。
“我虽然也是头一回上衙门，但见那主事的不说判也不说理，只是眼珠滴溜溜转。香料铺掌柜懂门路，跪下也喊冤，口口声声只说的是，除非能用他给的边角香料，复制出同样给贵人的香丸，他才相信。如若秉公执法，他愿意重金捐献，以资公理。”
“这不是变相行贿么”，颜潇儿撇撇嘴，“那你怎么不去找爹爹，他兴许能帮上忙。”
“我是有想过，无奈那姑娘伤势极重，说完来龙去脉就晕厥了。审案过程来来回回，如若她不及时医治，性命堪忧，尤其是右眼，恐怕要失明的。”
“于是我从中说和，补偿了那掌柜三十两银子足够了，他那铺子，也不会有如此贵重的香片。倘若他要再胡搅蛮缠，我也会让他拿入货单来对峙。”
“看那掌柜，本来一门心思更想要配方，可如果姑娘身死，他罪行就大了，还不如收下我这些现银子，了结此案算了。”
“祖母，后来呢，她的眼睛怎么样了。”
颜潇儿失神地想到在那个石床上的白衣女子，她眼眸中似无半点光芒，当时的确没有注意，是否有哪只眼睛不对劲。
“命是保住了，可眼睛受伤过重，大夫只能先给她敷上很多止血药，说得看造化慢慢调理。”
“又过了些时日，有一天我去探望她的时候，医馆的人说，她被好几个宫里的人接了去，至此后再也没有见过她。”
“待皇帝宣布大婚之时，才知道原来国君选中的平民皇后竟然是她。”
“后来过了数日，她托人从宫里给我送了四粒香药丸，说是能治痼疾，亦有促孕之功效。”
“什么……”颜潇儿联想之下，惊声而出。
祖母初时娓娓道来，香气萦绕中，乍听是一场路遇恩人、又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俗世戏码，当中的人之纠葛，也算得上是命定。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还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因为田皇后给了祖母药丸，娘才怀上的自己？
祖母看出她所想，微微笑道：“孕事由天，谁能说，一定是那香药丸的功效呢。你也不必想太多，只要知道，你注定是你爹娘的孩子，是我的孙女就好了。”
“嗯。”
颜潇儿口中虽是如此应道，心中却难以放下。
那个“梦中”的场景回忆起来，反而多了些许怪异的滋味，有哪些东西她遗漏了呢。
……
“潇儿啊，我一向不见生人，今日与你一见如故亦是缘分，你收下这个串珠，就当是娘娘给你的见面礼吧。”
“记着，要常带着才能保佑你。”
对，她想起来了，“梦中”田皇后送给她的佛珠手串，在“跳跃”到虞家内堂后，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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