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再兴走在尸体上。
刺史府的前院,已经没有站着的府兵。残存的十几个,扔掉了兵器,挤在通往后-堂的门廊下,抖如筛糠。
一个穿着都头盔甲的男人,看着杨再兴一步步走近,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哐当。”
他手中的刀掉在地上。
“噗通。”
男人跪了下来,重重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将军饶命!我降了!我什么都说!”
杨再兴没有停步。
他手中的大枪向前一送。
枪尖自那都头口中刺入,后脑透出。
杨再兴将尸体从枪上甩落,继续向前。
门廊下的府兵看着这一幕,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嚎,有人吓得尿了裤子,有人转身想跑,却被身后同伴的身体堵住。
杨再兴走到他们面前,停下。
他没有再出枪。
杨再兴身后,上百名沉默的神武军士卒涌了进来,手中的刀还滴着血。
一名神武军校尉快步上前,单膝跪地。
“将军,南门已固,城中各-处要道皆已控制。”
杨再兴点头。
“这里,”他看了一眼门廊下那群瘫软的俘虏,“清理干净。”
“是。”校尉起身,挥了挥手。
校尉身后,神武军士卒如狼群扑入羊圈。
杨再兴没有再看。
他扛起大枪,踩着满地的尸骸,一步步向内院走去。
杨再兴踏入内院。
长廊寂静,只有风吹过廊角的呜咽声。
他停下脚步。
不远处的假山上,摆着一颗人头。那颗头颅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惊愕。
杨再兴的目光,落在假山旁那具穿着刺史官服的无头尸体上。
钱谦益。
杨再兴皱了皱眉。
有人比他先到了。
就在此时,两个家丁从后院深处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脸上满是惊恐。
“疯了!姑爷疯了!”
“魔鬼!他是魔鬼!”
他们身后,一个穿着儒衫的青年,一步步走了出来。
那青年浑身是血,手里提着一柄还在滴血的薄剑。
他看到了那两个逃窜的家丁。
青年没有跑,只是加快了脚步。他追上其中一人,没有多余的动作,手中短剑自那家丁后心刺入。
另一个家丁发出恐惧的嘶吼,跑得更快了。
青年反手掷出短剑。
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直线,“噗嗤”一声,没入那家丁的后脑。
他做完这一切,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长廊尽头的杨再兴。
杨再兴也在看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杨再兴看着李默,没有立刻动手。
“钱谦益的女婿,”杨再兴的声音很沉,“为何杀他全家?”
李默看着杨再兴,忽然笑了。
他扔掉手中的薄剑,踉跄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血污的青石板上。
李默靠着廊柱,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
“为何?”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十年了。我入赘钱家十年,世人皆以为我李默傍了高枝,一步登天。”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
“十年为婿,不如一犬。他高兴时,便赏我些残羹冷饭,让我替他写阿谀奉承的奏疏;他不高兴时,便当着满府下人的面,骂我是摇尾乞怜的废物。”
“我的脊梁,十年前就断了。每日戴着面具,对一个蠢妇和一个贪官强颜欢笑。磨墨的手,写的全是违心之言;读书的嘴,说的全是谄媚之语。杨将军,”李默忽然转头,直视着杨再兴,“一个读书人,没了风骨,与死了何异?”
杨再兴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今日之前,我以为自己会这般,烂死在这座府里。”李默自嘲地笑了笑,“可你们来了。你们把门撞开,也把我的牢笼撞开了。”
“今日之杀,非为求生,”李默看着杨再兴,“乃为求直。”
他说完,缓缓闭上眼,脸上所有紧绷的肌肉都松弛下来。
“杀了我吧。”
“胸中块垒已平,死又何妨?”
杨再兴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杨再兴转过身,对身后两名刚赶到的神武军士卒,下达了命令。
“绑了。”
城内的喊杀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神武军士卒接管城中各处街巷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杨再兴站在刺史府的院中,那杆大枪的枪尖还在向下滴血。
一名校尉快步上前,单膝跪地。
“将军,城中四门已尽数控制,残余州军或降或死,再无抵抗。”
杨再兴点头。
“传令下去,”
“将我南境龙旗,挂上刺史府最高的望楼。”
“再传告全城百姓:我南境义军,只为清君侧,诛国贼。钱谦益已伏诛。”
“城中百姓,秋毫无犯。开门安居者,既往不咎。敢有趁乱作奸犯科者,斩。”
“是!”校尉领命而去。
很快,一面玄黑色的龙旗,在刺史府的望楼上缓缓升起,在清晨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杨再兴没有再看。他转身走进了钱谦益的书房。
这里还残留着奢靡的熏香,与杨再兴身上的血腥味格格不入。
杨再兴坐在钱谦益那张宽大的太师椅上,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
他铺开一张干净的宣纸,亲自提笔,给辛弃疾写信。
信上字迹不多,笔力遒劲。
“太州已下。钱谦益授首。李默可用。”
写罢,杨再兴将信纸折好,放入信筒,交给亲兵,八百里加急送出。
至此,自明州始,至太州终。
南境以东,沿海两座大州,尽数易主。
南安城,刺史府中。
苏寒握着画笔,笔尖悬在宣纸上,未落。
窗外,一株白莲亭亭玉立于荷花池中。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苏寒自言自语吟了一句诗。
陈宫从门外走入,脚步很轻。
“殿下,东路捷报。”
苏寒的笔尖落下,在宣纸上勾勒出一片莲叶的轮廓。
陈宫继续禀报:“太州已下。”
苏寒的笔没有停,又勾勒出第二片莲叶。他开口,声音平静。
“太州水师呢?”
“水师放弃了港口,全部退往沧源岛。韩擒虎将军率我军水师,已衔尾追击。”
苏寒画完最后一笔,将笔轻轻搁在笔架上。
他看着纸上那朵墨色莲花,淡淡开口。
“东侧两州既定,传令白起,向北。”
“我那位父皇,怕是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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