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
天主司，夜无寒办公室。
昏暗的三角烛灯照耀了男人的半边脸，那张平静严雅的脸上偏偏又雕刻了一双深邃沉静的狭长黑瞳眼，让人看不进男人的内心。
纤长而又些许粗糙的手指夹着一支毛笔，在文书繁多却不凌乱的书桌上谋划着一场以天为子的棋局。
但很快，男人的笔停停写写，思绪突然一乱，便只好撂下笔，将卷轴收好。
“这盘棋真够难下的。”夜无寒内心无力道。
这是如今极夜教一切行动的最终目的——终结乱世。
自进长安以来，每每一有时间，他便会对其进行策划，可这两年来，改改停停，还是没有一个确定的方向，只能暂时把厚积薄发作为极夜教如今的行动方针。
“咚咚。”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教主，人我带来了。”
“嗯，让他进来。”
“咯吱。”
门被推开，江独落穿着一身白衬走了进来。
他进来后便关上了门，走到桌前，问道:“你这么早找我做什么？”
夜无寒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他面前，道:“昨日天色已晚，饶是我有万般好奇也不愿耽搁过多你的睡眠时间，故而等到今日问了。”
昨夜江独落喝下天泉木后脸上的诧异与莫名的痛苦让夜无寒清楚并不该那时询问，便匆匆离去。
“你且问。”江独落道。
“你可知昨夜自己喝下天泉木后的感受？”
“我那时感觉自己的大脑宛若被什么煮沸的水浸泡了一般，很烫，又很疼，之后我就出现了一种莫名的意识，是关于我觉醒的能力的一些东西。”
“你觉醒了能力？”
“虽不确定，但我能够感觉到，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拥有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
“它大概有什么特征？”
江独落忽然闭上了眼睛，仔细感受了一番，随后道:“我能够通过说话从而获得一些特别的王者能量。”
“说话？”夜无寒微微皱眉，“总觉得有些熟悉。”
他确信自己曾经看到过或者听到过这种诡异的能力，倏地，两个无比清晰地字闪过他的脑海——言灵。
“倘若我没猜错的话，你觉醒的能力应该叫作言灵。”夜无寒道。
“言灵？那是什么？我又为何会觉醒？”
“言灵你就理解为通过说出一些特殊的法咒，从而使用出各种各样的能量法术之类的，是一个极为强大且珍稀的王者能量，纵观整个王者大陆300亿人族，350亿魔种，古往今来，史书上记载的言灵拥有者也不过十万人左右。”夜无寒解释道。
有人说言灵的开发者是张良，这种说法夜无寒并不认可，因为众多史书之中都有一些言灵拥有者的名字，甚至于有些出现在创世纪年，对于张良是言灵开发者的这种说法，也只不过是就他如今最有名罢了。
“至于你说的自己为什么会觉醒，我想原因便在于天泉木，天泉木乃受天地精华所生，又由生灵死后散失的王者能量所育，其本质就是一个大型王者能量储存器，所以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术将其尽数喝下，只觉醒一种王者能量反倒是令人不惊反惜。”
江独落听后思考了片刻，随即问道:“可有能让我掌握这股力量的方法？”
“对于言灵的修炼。”夜无寒左转身，开始在众多的书架中寻找起来，“我也曾看过类似的书籍，待我替你找找。”
夜无寒博览群书，繁忙的工作中空闲下来了，便会看点书打发时间，自然，他看的书都是让人特别去寻的，各式各样的书都有，就连禁书也不例外。
就在夜无寒翻找之时，一道黑光突然从他的身体中钻出。
那黑光化作一个金瞳黑发的少年，慵懒地一只手依靠在办公桌上，声音却显得成熟而霸气:“言灵啊，我倒是应该比他清楚得多。”
夜无寒听到这声音便知是谁，头也没回，继续找书:“那你给他介绍一下吧。”
“呵，本大爷只是说知道，又没答应要告诉你们。”九霄鸣双指掐着下巴，一脸玩味。
可夜无寒并没有回应他，空气一时有些沉默。
这并非夜无寒不想知道，而是他深谙为人处世之道——当你询问一个人问题时，不必及时回应，只需保持沉默并不忘必要的点头赞同，如此，对方就极有可能说出更多细节。
而江独落也保持沉默，因为他不会强求。
“啧。”九霄鸣有些坐不住地将手移开桌子，“你们就不想知道言灵起源和底层逻辑吗？”
无人回应。
“好了，找到了。”夜无寒总算找到了那本名为“言灵御术大全”，将其递给江独落，“给。”
江独落刚要接过，九霄鸣伸出食指点燃了那本书。
夜无寒急忙将书扔掉，眼中的平静带着些许冷意，右手背上的黑龙图腾闪烁着暗耀色的光芒，看向九霄鸣:“九霄鸣，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一阵巨大的威压瞬间令九霄鸣被迫跪地，同时他的心脏也似乎被人用力掐住，让他喘不过气。
九霄鸣瞪大了瞳孔，匆忙道:“你！不是！我有更好的！”
“是吗？”夜无寒收了契约之力。
九霄鸣狠狠咬着牙，用力地握紧拳头，随后手指对空画出一道黑色的圆圈，骤然间形成一个黑色空洞，一本红色镶着银色边框的书从中飞出，悬浮在空中。
“这是《天权言灵神典》，里面是一些上古时期记录的言灵，我曾经在一个人族手里抢的，因为用不了所以就一直放着。”九霄鸣语气依旧有些愤愤不平。
“拿去看看吧。”夜无寒对江独落道。
江独落点了点头，拿过这本厚厚的书，翻开了第一页看了起来。
夜无寒察觉到九霄鸣那对自己充满杀意的眼神，于是道:“你也没必要这么看我，你觉得我常用契约之力压你，令你心中很不舒坦？”
“呵。”九霄鸣撇嘴道。
“后悔了？”
“是有，那能怎么办？”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夜无寒竟从他威严霸道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委屈？
夜无寒轻哼一声气:“你为何不想想，小清也与我有灵宠契约，为何我不常以此压她？”
“跟我有什么关系。”
“九霄鸣，你要清楚一点。”夜无寒将右手搭在他的肩上，“他人怎么待我，我便怎么待他人。我不需要你像一条狗一样绝对服从我的命令，但也不希望你随时威胁到我的利益，我可以给你自由，可你以为，自己迄今为止的行为，有那个资格吗？”
夜无寒这话既是说给九霄鸣听，又是说给正在看书的江独落听。
九霄鸣听到这番说辞微微愣神了一下，随后一把拍掉夜无寒的手，讽刺道:“嘁！我常在空间中，没人比我更了解你心底里的那些阴谋诡计，你不过是一个危险得可怕的伪君子罢了！”
江独落闻言翻书的手指不由得颤动了一下。
夜无寒微微皱眉，九霄鸣的话无疑威胁到了他如今的处境。
脑子一转，随即道:“九霄鸣，我未尝不以真容示人，面对小侯，小罡，面对老白，面对极夜教所有于我真诚相待的人，我都示弱家人，朋友，这一点，饶是你钻进我的识海里亲眼看看，恐怕也半句不假。”
九霄鸣的嘴微微闭上了，他何尝没有去夜无寒的识海走过一圈？除了那些绕得他头昏脑涨的，乱七八糟的想法以外，还有那埋藏在最深处的，那个最纯粹的夜无寒。
九霄鸣不敢想象，那最纯粹的夜无寒，竟是一个小孩儿，他不由得想起了与这个小孩的对话——
“小屁孩儿，你是谁？”九霄鸣问。
“重要吗？不过既然你问了，那我就是夜无寒。”小夜无寒回道。
“莫名其妙，跟现在的你一样莫名其妙！”九霄鸣不爽道。
“我知道你是谁，你来这里的目的，尽管问吧，至少你应该清楚一点，这里的我不会撒谎。”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想要和平，想要世间再无战乱，想要与夜王府的所有人一同幸福地活下去。”
“这就是他的梦想？”
“不，这是他的理想。”
“你说话真让人火大！这两个东西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你难道小学没毕业？理想更接近于现实，更有希望实现，而梦想重在是梦。”
“算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个。”九霄鸣有些懊恼地抠了抠头。
“这位大哥哥难道不想知道他的梦想是什么吗？”小夜无寒微笑道。
那微笑是那般的童真。
“谁想知道那种东西！”九霄鸣破防道。
“那好吧，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没有的话我那就要去玩了。”
“等等，他现在到底愿不愿意解除契约？”
“你问的问题真好笑。他一定不会解除契约的。”
九霄鸣闻言深深地吸了一口，眼中充满了暴戾和杀气，尽量沉住气问道:“为什么？”
“你傻吗？一旦解除了契约，那么如此强大又充满杀意的你会对他做出什么事？谁能保证呢？”
“所以他是想要一辈子把我当个奴隶一样使唤？”九霄鸣快要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
“不。”小夜无寒否定道，“只要你真心对他，他也会真心对你，那时候契约就如同虚设，因为他将不会去使用。”
“真心？”九霄鸣眼中的暴戾渐渐散去，转而是一种迷茫，“什么狗屁真心，我堂堂灭道轮回穹天主……”
“这你怎么想就是你的事了，好了你还有要问的吗？这里的我不会撒谎。”
九霄鸣用手指抹了抹鼻子:“不用了。”
随后他转过身，离开了这片识海深处。
小夜无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笑道:“我说过了，这里的我不会撒谎，你既然不问，那就算了。”
小夜无寒的身躯逐渐变大，成了大夜无寒，他转身之时，便走进了一片枫叶林，走向了一间小木屋，木屋外的石桌上，坐着喝茶的他，石桌前的场地中央，是翩翩起舞的她。
他走进了梦想。
——
“我有些困了。”九霄鸣说完这句话后便重新化作一道黑光钻入了夜无寒的体内。
“我也看了个大概。”江独落突然道。
“哦？这上面都说了些什么？”夜无寒问道。
“这虽说是‘神典’不过前面讲的都是一些基础言灵和使用方法，而后半部分，大多都是些惊天动地的法术了，里面也讲述了条件和能力什么的，总之还算是一本比较全的书籍了，不过记录的多少有点老旧，我还是需要看一看当世的。”江独落道。
“是吗？你有上进之心便好。”
“你找我来恐怕不止这事吧？”
“很敏锐的直觉。”夜无寒笑道，“我极夜教除明面上的极夜十三司之外，还有一除我之外无人知晓的机构——生死门。”
“听着不像是什么好差。”
“可你是最合适的人选，神捕大人。”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加入生死门？”
“不。”夜无寒摇了摇手指，“我要你做我生死门的首领。”
江独落眉眼微抬:“这么信任我？”
“除你之外，别无他选。”
江独落轻叹一声:“我试试吧。”
“很好。”夜无寒走向办公桌，打开柜子，掏出一块玄铁金边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孤”字，将其扔向江独落，“自即日起，你便是我极夜教生死门的首领，代号‘孤’。”
江独落接下令牌，闭了闭眼，单膝跪地道:“是。”
……
早饭过后，夜无寒为即将离去的司天法安排了一辆去往天策府的马车。
送行之人唯夜无寒一人。
“他们都还有各自的事，故而也就我一人来送将军了。”夜无寒与司天法往门外走去。
“教主言重了，我哪里还配得上将军一词？”司天法自愧道。
“你一直都是。”夜无寒毋庸置疑道，“极夜教的天军司若是没有你，也不过一群三教九流之徒。”
“那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不过将军，此番出征，天军司自然是不可拿出手的，我只为你派选了地军司精兵三千，望你能够理解。”
“这我自然能够懂得，三千足够了，虽不是我亲自带过的，但对于带兵打仗嘛，磨合磨合就行了。”司天法坦然地笑道。
二人出了夜王府大门，门前已有马车等候。
夜无寒最后为之送行道:“无论何事，还请保重性命，夜王府少你不可。”
司天法听其不以极夜教而以夜王府亲称，心中越是觉得充满了认同感，感激地拱手:“家主也保重！”
马车渐渐远去了。
夜无寒目送着马车离开。
“司天法，你是个忠诚之人，可是，忠臣不奉二主，此后便是看你的立场了。”
夜无寒暼向西北方向迅速移动着身形的九霄鸣，随后便回了夜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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