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珠与陈小雨两人转悠着到了鼓楼街，过了桥，便看见两层的小楼，挂着火红的灯笼，上书眉楼。
门口不似青楼那般守着龟奴，只有个小娘坐在一楼厅中读书习字。
两位男装的姑娘进了厅中，只见四处装饰考究，墙上挂满名家书画，角落摆放金石木器，架上陈列紫砂陶器，各种古玩。
往里看，后门通着小院，方寸之间还修着水塘，养着金鱼，摆着奇石。
初看去，既像是个文玩铺子，又像是个书院画舍。
“二位公子，是来会友还是易物的？”
“会友是个什么章程？易物又如何？”
陈小雨故意粗嗓子问话，那小娘有些狐疑，却还是老老实实答了。
“会友须待申时后，预定须得送上拜礼，横波夫人若有意，便会送回请帖。易物就简单，屋中各种都可以换，您看上什么，奴帮您算算。”
还真是个文玩店。
白日里姑娘歇下，就倒卖文玩，晚上姑娘接客，就是歌楼。
“不愧是江南人，做生意脑子就是活。”
“你哥也不差。”
两人嘀嘀咕咕，那丫头等了片刻，又确认道：
“二位公子商量好了吗？”
“啊……会友。”陈小雨道。
“咱们哪里来的拜礼？”王宝珠轻声拉了拉她。
“有的。”
陈小雨将手中折扇展开，上面有一幅风景画，落款是江夏陈子安，盖着印鉴。
“江夏陈子安画的小扇，够不够？”
那小娘听了眼睛一亮，问道：
“可是最近声名鹊起的那位甲戌进士陈子安？”
“正是。”陈小雨对她哥信心满满，将这扇交予丫头，“还望在横波夫人面前美言几句。”
哪知那丫头却没有立刻收，而是睁大眼睛，热络的问道：
“敢问公子与那陈子安是好友吗？”
哟，该不会遇到哥哥的迷妹了吧？
陈小雨觉得好笑，于是就匡她。
“那是在下的挚交。”
“真的？那今晚会友，陈公子会来吗？”
“今晚？”
陈小雨犯了嘀咕，今晚哥哥应该还在和那位方公子谈什么“物理”吧。
“那个……他今日有事，且我们也不是晚上来，就未时来，主要是拜访横波夫人，烦请她抽个时间。”
“这样啊，那便留下地址，回去等夫人回复吧。”
那丫头明显面露失望，不过还是伸手抽走了扇子。
“不烦回复，我们未时再来。”
丫头点头，收好扇子扭身回去读书写字去了。
陈小雨和王宝珠见这丫头前后反应落差如此之大，面面相觑，又偷偷好笑。
“你相公可抢手，小心这丫头撬墙角。”
“那还不是你哥！”
“我不喜欢这丫头，不能让她过门。”
“说的有道理。咱不理她。”
两个丫头见时间还早，就离了眉楼，在秦淮河边的街市闲逛，偶尔买些可爱的挂件，好吃的零食，不多时就大包小卷，看上去十分的滑稽，像一对断袖。
再说眉楼这边，那丫头是顾眉的婢女，也算是半个学生。
明末的歌姬大多是以养女、婢女的形式一代代传承的，这位姑娘显然是顾眉挑中，带在身边既是随时使唤，也跟着学些技艺。
过了午时，顾眉就已经起来梳洗了，丫头掩了前门，到后院伺候，便将之前的事情讲了。
“来人拿着江夏陈子安画的扇子，提款年月是癸酉春，比您那副画还要早了半年。那公子看上去面嫩，应该不过十八九，南京话说的不熟练，夹着外地口音，许是湖广士子。”
顾眉慵懒的听着，对着镜子仔细描画容颜。
十六岁的姑娘，比两年前又有了变化，珠圆玉润，身材婀娜，正是女人最美好的年华。
“那幅画呢？”
“在柜子里呢。”
“好久没瞧了，拿出来看看。”
丫头去拿了画来，顾眉懒懒的打开，上面的人还是那般栩栩如生，旁边的句子却充满了惆怅。她自顾自的勾唇笑了笑，将画卷递回去。
“收着吧。备些点心，等会就在茶室见见面，二楼不用提前准备了，照常布置就行。”
丫头心中了然，这是姑娘有意了。
顾眉从名师，少年出道即有名气，善画兰，昆曲清丽，诗词无碍，往来士子无不以能登上眉楼为幸。
但她生性张扬，对人挑剔的很，若她看上的，便执着热情，若她看不上的，就从不问津。
而如今，为了一幅画，就要单独安排两位不相干的公子会面，省了中间好些个圈钱的步骤，自然冲着对江夏陈子安的名号去的。
“方才那扇子，拿来看看。”
丫头下楼取了扇子上来，顾眉打开，把玩片刻。
“不如那幅画生动，笔触还有些生涩。”
“那倒是，像是随笔画的，未及给姑娘的用心。”
顾眉合上扇子，递给丫头，又说：
“收着吧。”
丫头会意，将扇子与画卷放在一起。
梳妆打扮用了大半个时辰，顾眉又用了些小点心，这才轻移莲步，到雅室燃香奉茶等客。
不多时，便看见两个白面公子联袂而来，怎么说呢，漂亮的不像话，而且举止亲密，有些断袖嫌疑。
顾眉不动声色压下心中疑惑，起身行礼。
“奴见过二位贵客。”
“不敢当不敢当！”
“哇，好漂亮的妹妹！”
陈小雨没想到哥哥的画这么大的面子，有些小激动，连忙上来搀扶。
王宝珠也很激动，这姑娘太漂亮了，虽然她自己也长得很艳丽，但与这位顾眉比起来，那就真的不够看了。
江夏的洛芙已经是名满武昌，在顾眉面前，也要略逊三分。
顾眉只觉得两人靠近时有股脂粉香，心中一动，抬头再看两位时，便微微一笑。
“二位姑娘何故调戏奴家？”
没想到一个照面就被认出来，两位有些尴尬，不过，陈小雨脸皮厚些，大大咧咧就承认了。
“哎呀，惭愧，无非是想见您一面，议些事情，又怕唐突，所以借了兄长之名。还望见谅。”
“兄长？”顾眉轻声问道：“陈小姐？”
“是，闺名雨，这位是王姨娘，闺名宝珠。”
“原来是陈公子的家人，怠慢了。”
顾眉又起身礼，陈小雨手忙脚乱起身回礼。
“别客气别客气。宝珠，你说？”
“那个……”王宝珠已经尴尬得不知道说啥了，不过，毕竟正事要紧，咬牙冲了，“就是想同您合作。嗯，不知您晓不晓得合作社？”
“是最近做纺织、成衣的苏州合作社吗？”
“不是，苏州商会是合作社的伙伴，合作社是江夏的，陈公子的产业。”王宝珠手忙脚乱的比划，“就是许多商业合作的意思，江夏同外地商会的项目，大多数都是合作社在经手。”
顾眉笑了笑，柔声道：“原来如此。那两位姑娘又有何贵干？”
“是奴想见您，主要是为了合作社的产业。”
王宝珠有些脸红，因为“玉颜春”名义上是合作社的，其实是她个人全资的产业。
陈吉发没有将“玉颜春”列入合作社商户名录，也没有抽取一成五的利钱，纯粹就是她个人的，如今她用合作社的名号有些心虚。
“是要与奴家合作吗？可奴家只是歌姬，并非商贾。”
“都一样的，奴这份产业叫做‘玉颜春’，就是专门给贵妇人、小娘子做美妆、美容的。”
讲起自己的专业，王宝珠就不尴尬了，她起身，拉起一脸无奈的陈小雨，在她脸上比划。
“您瞧，打个比方，小雨原本是个柔和的鹅蛋脸，若是画男装，就太过圆滑了，因此要在某些地方打阴影，让她看上去棱角分明。这是美妆。还有美容，您看看奴的手臂，每日保养，就犹如婴儿般柔滑水腻。虽然说各大歌楼和贵妇人家中都有些偏方养颜，但却不成体系，不够专业。‘玉颜春’就是把这些知识都归结起来，用最有效的方法帮美人驻颜。”
顾眉听懂了，不由得哑然失笑。
“陈公子连闺中事也要做成生意？”
王宝珠又不好意思起来，其实她当初起了心思做美容，原本是害怕人笑话的。
若不是洛芙一直鼓励她，加上陈吉发偶尔也来关心一下，还说是什么“暴利行业”，不仅赚钱多，还能吃几百年的，她才下定决心长期做。
“点子是奴家想的，不过相公支持很多。”
顾眉看着眼前这名女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有些酸涩。
尤其是她明晰艳丽的脸庞，让她没来由的厌恶。
不过，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竟然点了点头。
“可以试试。不过，今日已经上妆，便罢了。明日午时来吧。”
“真的？！”王宝珠兴奋的跳了起来。
这可是顾眉呀！
秦淮河畔，南曲无双顾横波！
多少士子倾慕、佳人效仿的对象！
虽说此时距离顾横波名声登顶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但就现在这个时间节点，她已经是名噪一时，大红大紫了。
就好比是后世的流量新星，有望成为影后的存在。
这样的人，愿意让名不见经传的“玉颜春”为她做专属造型和美妆，这是何等的荣耀？
“喂喂！”陈小雨无语的拉了王宝珠一把，“形象，注意你的形象！”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雀跃的女子，再看看陈吉发这位大大咧咧的妹妹，顾眉原本心中那丝不喜和酸涩竟然莫名的轻了不少。
她自嘲的笑了笑，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能真的见一眼真实的陈吉发。
能养出这样的妹妹，纵容这样的小妾，肯定不会是个普通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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