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戴着头盔，面罩下的黑色眼睛一眨不眨。她听不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也感觉不到所谓的恐惧，她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精确地数着数。这是她在那片血腥的“斗兽场”里学会的技能之一——精确地计算时间，计算对手的疲惫间隙，计算下一次注射或喂食的可能时刻。
小手紧紧抓着路明非腰侧的衣服，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生与死的搏杀对她而言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她过去生活的常态。在那个冰冷的实验室里，“价值”需要通过战斗来证明，食物和短暂的安宁需要通过清除“障碍”来换取。被判定为“无价值”或“失败”的个体，下场只有被销毁或成为其他实验体的养料。她没有是非对错的观念，生存是唯一的目的，痛苦与麻木是永恒的底色。
与此同时，后方追击的猎人们也彻底收起了最初的些许怠慢和侥幸心理。对方不仅极其滑溜，还能在那种情况下进行精准反击，这绝非普通角色。更重要的是，如果真让这家伙带着“东西”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跑了，他们回去根本无法交代！他们背后的“金主”们可不会听什么“对方太强”之类的借口，任务失败意味着信誉受损，甚至可能招致难以想象的惩罚。
同时他们接到指令，“清洁工”导弹将在二十五分钟后抵达，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在十五分钟内完成截杀并撤离到安全距离！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压力骤增。
“动真格的！别让他溜了！”通讯器里传来队长冰冷的声音，重机枪的火力变得更加密集和精准，不再仅仅是威慑性的扫射，而是真正开始预判封堵路明非的逃跑路线。迂回包抄的沙地摩托引擎咆哮着，不顾损耗地拉近距离，车上的枪手甚至开始冒险使用单兵火箭筒。
一枚火箭弹拖着尾焰呼啸而来！
路明非瞳孔骤缩，猛地将车头向侧面一压，同时几乎将车身横向甩出！
轰！
火箭弹在极近的距离爆炸，灼热的气浪和冲击波将摩托车狠狠掀飞出去！
路明非只来得及死死抱住车把，用身体尽量护住身后的女孩，两人连同摩托车一起在沙地上翻滚出十几米远，扬起冲天的沙尘。
“咳咳……”路明非艰难地从沙地里抬起头，感觉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摩托车倒在一边，前轮扭曲，显然已经报废。
女孩自己站了起来，动作略显僵硬地拍打着身上厚厚的沙尘。头盔似乎磕碰了一下，但看起来并无大碍。她透过面罩，看向那些正在加速合围过来的车辆和身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沙粒、微微颤抖的手——那苍白的手背上，几片细小的、淡金色的鳞片正若隐若现！
她抬起头，面罩之下，那双原本纯黑的眼眸此刻正不受控制地闪烁着灼目的金色光芒，如同熔化的黄金！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狂暴的杀戮本能正在疯狂冲击着她的意识，催促她撕碎眼前所有活动的、带有敌意的生命！
但她只是用力地、更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那刚刚浮现鳞片的皮肤里。她强忍着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本能冲动，转过头，看向一脸焦急的路明非，用那极力压制却依旧难免带上一丝非人颤音的语气确认道：
“十分钟……没到。”
“他们，不让走。”
路明非看着她手背上浮现的鳞片和面罩后那无法完全隐藏的金色光芒，心中一阵苦涩的苦笑。这傻孩子……都这种时候了，还死守着那十分钟的约定。真是被关傻了……
他清楚地感觉到，女孩正在用她那空洞却异常坚韧的意志，强行对抗着自身龙血的反噬和杀戮欲望。她遵守着“十分钟内不反击”的承诺，即使这承诺正在让她承受巨大的痛苦，甚至可能导致她失控。
如果……如果女孩能在阳光下长大，或许会是个固执却守信的好孩子吧？就像他曾经也无比渴望能回到父母还未离开、生活虽平凡却至少安稳的过去。
路明非深吸了一口灼热且充满硝烟味的空气，胸腔的疼痛让他更加清醒。下一刻，他另一只原本属于人类的、棕黑色的眼瞳深处，如同被熔化的黄金浸染，肃杀而威严的金色光芒骤然亮起！
并非女孩那带着挣扎和本能躁动的金芒，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冰冷、仿佛自亘古而来的绝对威严！
两只燃烧着不同质感黄金瞳的眼睛——一只是属于“至尊”的、洞悉规则般的冷漠金色；另一只是属于被强行唤醒的、带着路明非自身决意的、沸腾般的熔金之色——同时聚焦于前方合围而来的敌人。
最后的温和与侥幸心理被彻底摒弃。
回不去了。
那就不回去了。
女孩体内的龙血仿佛受到了某种更高位阶的同源力量的强烈共鸣与刺激，那些淡金色的鳞片骤然明亮，眼中的金芒剧烈闪烁，一股更为暴戾凶悍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就要喷薄而出！
路明非将手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和，轻轻按在了女孩戴着头盔的头顶。
女孩身上那躁动不安、几近沸腾的龙血威压，如同被无形无质的绝对零度瞬间冰封！所有狂躁的嘶吼、杀戮的欲望、以及被药物长期激发出的凶性，在这一刻温顺得如同见到了狮王的幼兽，呜咽着、彻底地蛰伏了下去！
那层刚刚浮现的鳞片迅速消退隐没，灼目的黄金瞳也黯淡下去，重新变回深不见底的纯黑。长期折磨她、试图反客为主主宰她意志的狂暴血统，第一次如此彻底地、乖巧地臣服于外来的安抚，不再试图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火箭弹拖着尾焰再次呼啸逼近！
但这一次，所有飞向他们的抛射物，在进入他们周身一定范围时，轨迹都发生了诡异的、违背物理法则的偏转！
子弹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且不断滑动的墙壁，徒劳地划开一道道透明的涟漪，便旋转着不知飞向了何处。那枚致命的火箭弹更是如同喝醉了酒般，在空中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最终一头栽倒在远处的沙地里，炸起一团无用的沙暴。
无形的力场悄然扩张，将两人完美地庇护其中。
猎人的队长脸色剧变，身为经验丰富的精英，他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眼前的目标周身那诡异力场的强度、以及那种骤然降临的、几乎要冻结灵魂的威压，都远远超出了情报描述的“可能出逃的实验体”范畴！
他毫不犹豫地扔掉了手中的常规步枪，以最快速度从战术背心最内侧的加密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特制的弹匣。弹匣内的子弹弹头并非寻常金属，而是某种暗沉如黑曜石般的结晶物质，内部似乎有猩红的光泽在缓慢流动——贤者之石！这是幕后金主提供的、专门用于应对极端情况、诛杀高危混血种甚至疑似龙类目标的最终手段！
他利落地将弹匣拍进改装后的狙击步枪，枪口死死锁定那个散发着不祥金芒的男孩，手指扣上扳机。
可惜，他们根本不理解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路明非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在他的感知领域里，对方那混杂着恐惧、决绝、以及最纯粹的杀意的“恶意”，如同黑夜中的烽火般清晰刺眼。
这些混血种，这些所谓的“现代屠龙者”，他们凭借着对龙族基因片段的研究、对言灵序列的归纳、以及对炼金武器的开发，就傲慢地以为已经窥得了龙族的全貌。在他们看来，龙类或许只是一种力量更强、寿命更长、掌握着超自然能力的特殊生物罢了。屠龙，无非是找到更坚硬的矛、更坚固的盾，然后将致命的武器送入它们的心脏。即便是龙王，也不过是更强大一些的、需要更大当量炸药或者更高级贤者之石才能解决的“超级生命体”而已。
尤其是近现代科学兴起后，这种将一切神秘都试图用公式和物理法则去解构、去“理解”的思潮越发盛行。
可是啊……
路明非那双燃烧着绝对威严的黄金瞳中，倒映着对方瞄准的枪口，却没有任何闪避的意思。
龙，是源自神话时代的存在。
是现代科学那套基于观测、实验、归纳的体系，所能完全理解和定义的吗？
路明非——或者说，此刻更多是占据主导的“至尊”冰冷地注视着那枚蕴含贤者之石力量的子弹破空而来。他当然知晓这种炼金弹头的特性，它能撕裂甚至无效化大多数由精神引导构筑的言灵领域，是对抗高危混血种乃至次代种的利器。
但，杀死他们……需要用会被贤者之石克制的“言灵”吗？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那枚致命的子弹已然撕裂了最外层那扭曲轨迹的无形力场，带着凄厉的尖啸，继续射向路明非！力场被撕开的涟漪清晰可见！
但很快像撞进了一片深不见底、粘稠无比的幽暗泥潭！它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衰减，它依旧在前进，但每前进一毫米，都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仿佛在与整个空间为敌！
它被强行“迟滞”到了一个近乎静止的、极其缓慢的状态！如同在超高密度的非牛顿流体中艰难蠕动，直到被至尊捏在手中，才彻底停止了前进。
一名正驾驶着沙地摩托、从侧翼包抄过来的猎人，他的目光不经意间对上了路明非那双燃烧的黄金瞳。
在他的视觉和感知中，前方那个男人的形象骤然扭曲、膨胀、拔高！不再是人类的身形，而是一头矗立于天地之间、鳞甲森然、双翼遮天的古老巨龙！那纯粹由极致威严和恐惧构成的龙威，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冲刷着他的灵魂！在那双俯瞰下来的、如同熔岩湖泊般的龙瞳注视下，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卑微得如同蝼蚁！
幻觉中，那亘古的巨龙漠然地张开了巨口，一口吞向他那渺小颤抖的灵魂！
那名猎人的身体猛地一震，动作瞬间僵硬。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双原本属于人类的眼瞳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燃烧着空洞与狂乱的金色竖瞳！
随即猛地一拧车把，驾驶着咆哮的沙地摩托，如同自杀般狠狠撞向旁边另一辆正在协同追击的车辆！
剧烈的撞击声响起！两辆车险些同时翻倒！
被撞击车辆里，惊魂未定的司机用阿拉伯语探出头来怒骂：“阿卜杜勒！你他妈疯了吗？！”
然而，回答他的，是名为阿卜杜勒的猎人那双空洞燃烧的黄金瞳，以及——一把毫不犹豫抬起的手枪！
砰！
子弹精准地命中骂人者的眉心。
那名猎人直到死亡降临的最后一刻，脸上都凝固着极致的惊愕和无法理解，他死死地盯着同伴那完全陌生的金色瞳孔，至死都想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背叛和杀戮究竟是为了什么。
类似的可怖情景接二连三地发生。凡是与路明非那双燃烧着绝对威严的黄金瞳有过直接对视的猎人，无论他们之前是经验何等老道、意志何等坚韧，都在瞬间眼神涣散，瞳孔被灼目的金色覆盖，随即毫不犹豫地将武器对准了身边的“同伴”！自相残杀的惨剧在沙漠中骤然爆发，枪声、爆炸声、惊怒的吼声和濒死的哀嚎响成一片！
远处沙丘后，指挥车内，那个拥有言灵·血系结罗的女人脸色惨白如纸，她通过高倍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切。她并未参与近距离围剿，她的言灵更适合侦查而非正面战斗，这反而让她此刻能相对安全的视角观察现在发生的变故。
她想起很多年前，培养她、并给予她这份“契约”的那位神秘老者，在一次谈及古老龙族的隐秘时，曾用极其敬畏和恐惧的语气说过的话：
“记住，孩子，真正的纯血龙类，尤其是那些古老的存在，它们的可怕远非蛮力和言灵所能概括。尤其要警惕它们的‘眼睛’。”
“龙之瞳……那是通往它们浩瀚精神领域的窗口。足够强大的龙类，甚至不需要动用言灵，仅凭那双眼睛灌注的意志，就足以摧毁蝼蚁的斗志，让卑微者的灵魂彻底皈依，沦为只知服从其意志的行尸走肉。”
当时她只以为那是古老的传说或夸张的比喻。但现在，看着那个黑发金瞳、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威压的男孩，看着他目光所及之处，那些精锐猎人如同被感染的僵尸般瞬间倒戈……
他是那样的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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