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红星厂的整顿工作初见成效，生产生活秩序逐步走向正轨的时候，一股暗流开始涌动。
一天下午，张霖正在办公室和技术组的同志研究几台老旧设备的最终处理方案，是申请报废更新还是想办法进行彻底大修，需要权衡成本和安全性。
秘书进来说，区工业科的孙科长来了。
孙科长，就是上次来红星厂进行“全生产大检查”却未能发现任何问题的那位科长。
事故发生后，他被停职检查了一段时间，最近才刚刚复职。
张霖对他印象不佳，但面上还是保持了基本的客气。
“孙科长，欢迎欢迎，请坐。”张霖起身招呼。
孙科长四十多岁年纪，梳着油光的分头，脸上堆着笑，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坐下后，寒暄了几句，夸赞红星厂最近变化很大，张组长领导有方等等。
张霖不动声色地听着，知道他肯定有事。
果然，绕了一会儿圈子，孙科长切入正题：“张组长，红星厂这次事故，教训深刻啊。区里领导非常重视，对相关责任人的处理，也体现了上级的决心。不过呢……”
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现在全国上下都在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咱们区的工业生产任务，压力也很大。红星厂虽然出了事，但毕竟是区里的重点厂子，停产整顿这段时间，产值落下不少。区里有些领导的意思呢，是希望红星厂能够尽快恢复生产，把损失的产量追回来。”
张霖点点头：“孙科长，这个我们明白。整顿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地生产，安全是生产的前提。我们现在正在抓紧整改，符合条件的车间已经陆续恢复生产了。”
“那就好，那就好。”孙科长搓了搓手，“不过，张组长，我听说咱们厂现在的新规矩，是不是……有点太严格了？比如那个设备检查，层层签字，是不是太繁琐了？还有那个安全考核，不合格就不准上岗，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现在讲究的是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大干快上。有些条条框框，是不是可以适当灵活掌握一下？毕竟，完不成生产指标，咱们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啊。”
张霖的脸色严肃起来：“孙科长，您说的灵活掌握，指的是什么？是允许设备带病运行？还是允许工人不按规程操作？红星厂的事故，根源就在于过去的‘灵活’太多了，规矩形同虚设！现在的每一条规定，都是根据血的教训制定的，是为了防止悲剧重演！如果为了追产量，就又回到老路上去，那我们的整顿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对得起死伤的工友吗？”
孙科长的笑容有些僵硬：“张组长言重了，言重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可以在保证安全的大前提下，提高点效率嘛。比如，一些次要的检查项目，是不是可以简化？考核标准是不是可以稍微放宽一点，给工人们一个适应过程？而且，”他往前凑了凑，声音更低了，“上次事故，区工业科虽然有责任，但主要问题还是在厂里嘛。现在厂里的领导班子也调整了，责任也追究了，是不是适可而止？有些问题，追得太深，牵扯太广，恐怕对稳定大局不利，对张组长您今后的工作，也不一定好啊。”
这话里的意思就相当明显了，带着几分提醒，甚至几分威胁。
暗示张霖不要继续深究可能牵连到区工业科乃至更上层领导的责任，并且暗示如果张霖“不识时务”，可能会影响他未来的前途。
张霖都差点被气笑，你特么一个小科长跟我说这个？
还影响前途？
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前途吧！
他心中的火早就快要压不住了，语气平静却异常坚定：“孙科长，责任追究是根据事实和规章制度来的，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不存在适可而止的问题。至于工作效率，我们会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不断优化流程，但绝不会以牺牲安全为代价来追求所谓的效率。生产指标重要，但工人的生命安全更重要！这是原则问题，没有商量余地。如果上级认为我们坚持安全第一的原则错了，那我张霖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孙科长见张霖态度如此强硬，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变得有些难看。
他干笑了两声：“呵呵，张组长原则性强，令人佩服。我也是传达一下区里一些领导的关切。既然张组长有自己的考虑，那我就不多说了。不过，今年的生产指标是硬任务，还希望红星厂能克服困难，尽快把生产搞上去。告辞了。”
说完，有些不快地起身离开了。
送走孙科长，张霖站在窗前，眉头紧锁。
他料到整顿会触动一些人的神经，但没想到压力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孙科长显然是受人指使来探口风、施压的。
这说明，红星厂事故牵扯到的，恐怕不只是厂一级的问题，区里某些人也坐不住了，担心火烧到自己身上。
晚上，张霖把工作组的核心成员召集起来，通报了下午孙科长来访的情况。
大家听了都很气愤。
“这不是明摆着要咱们放水吗？事故才过去多久，就忘了疼了？”
“肯定是怕我们查下去，把他们工业科监管不力的问题也揪出来！”
“张组长，咱们可不能让步！不然对不起死伤的工人同志！”
张霖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同志们，压力来了，这说明我们戳到了痛处，说明我们的整顿方向是对的。越是这样，我们越要冷静，越要沉住气。第一，整顿方案是经过上级批准的，我们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绝不能因为外界压力就降低标准。第二，关于事故责任的调查，要更加注重证据的扎实可靠，每一个结论都要经得起推敲。第三，生产要抓，但必须在安全的前提下。我们要用事实说话，用整改后安全生产的实际成效，来回应那些只关心指标不关心人命的人。”
他顿了顿，继续说：“至于区里可能存在的阻力，我会通过适当渠道向工业局李局长直接汇报情况，争取局里的支持。大家不用担心，只要我们行得正、坐得端，坚持原则，依靠群众，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随后，张霖亲自起草了一份详细的工作简报，将红星厂整顿的最新进展、遇到的困难以及孙科长来访施加压力的情况，实事求是地向工业局李局长做了汇报。
他在报告中明确表示，红星厂的整顿工作正处于关键时期，任何要求降低安全标准、急于求成的做法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引发新的风险，请求上级明确支持工作组坚持安全第一的原则。
报告送上去后，张霖心里也捏着一把汗。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红星厂一个厂的问题，也关系到上级对当前“多快好省”方针下如何平衡安全与生产的态度。
几天后，李局长直接给张霖打来了电话，语气很明确：“张霖同志，你的报告我看了。你们工作组在红星厂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方向是正确的！安全生产是天大的事，决不能有丝毫松懈！区里个别同志的认识有偏差，局里已经跟他们沟通了。你们不要受干扰，继续按照既定方案，扎扎实实搞好整顿，恢复生产必须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进行！有什么困难，直接向我汇报！”
有了局里的明确支持，张霖和工作组的同志们心里踏实了，腰杆更硬了。
那些试图说情、施压的声音暂时消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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