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钥握紧手机和电话中的老人说话的时候，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躺在病床上苍白着脸的龙月。
视线从她那因咬紧了毛巾而鼓起来的脸颊，慢慢移动到她哪怕冷汗遍布也没有停下来的持续敲击键盘的手，再扫过她身旁依然忙碌着的白衣天使们。
徐文钥用着很稳健的声音和电话对面的大爷爷了解着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眼神却是愈发的阴沉。
老人最后一句划重点的话，终于让他不顾场合、不顾身份地低吼了出来。
“所以为了所谓的利益，你们就这么纵容她胡来吗！甚至到现在她都破破烂烂了，还要咬着牙在那边打键盘！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保护吗？”
这句愤怒的话在整个手术室回荡起来。
除了隔离膜内正在进行手术的医生和努力集中精神敲击键盘的龙月外，分散在手术室各个角落里默默值守的五个或护士装或医生白大褂的守卫人员都将惊讶地眼神投向了徐文钥。
作为直属人员，他们是清楚徐文钥电话另一头的人的大概职位情况，却没想到一个在他们看来很普通的人竟然敢对着高层怒骂出声。
一时间，所有守卫人员都更加谨慎起来，隐晦地将视线投向徐文钥的方向。
而电话另一头的人却只是在沉默了许久，淡淡出声。“你迁怒的对象错了，坚定要进行利益交换的人，正是躺在那里打键盘的你的女朋友。”
也正是这句话，将徐文钥钉在原地，无言以对。
话筒中，淡漠的声音还在继续，但话语中开始渐渐带上了痛惜。
“徐文钥，小月亮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受伤我并非无动于衷。我承认这次行动风险很大，我们已经提前做到了所有能做的防备。但谁也没想到，最后那个司机撞过来的时候还能在最后几秒钟再次调整方向盘，才最终导致她腹部受创严重。”
“这一点偏离了我们的预期，可是行动已经进行到最重要的阶段了，她自己也清楚，必须往下走。听到她选择不打麻醉直接进行手术、忍着疼痛集中精神进行对暗网的扫荡，你以为，我好受吗！”
电话中，大爷爷最后的几个字竟也是低吼出来的。
老人家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心情激动下扫了一地的文件和几个匆忙捡拾文件的下属，接过心腹递过来的药片混着水一同服下，平复了会心情后继续拿起手机和徐文钥对话。
作为龙月的直属对接人，他也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在龙月提出计划之初甚至驳回了她的要求。
只是，龙月的建议实在太吸引人，如果一切真的都按照她的预期实现了，那么华国能得到的就不只是字面意义上的一石二鸟。
“这么跟你说吧，如果华国能在这次对战暗网的战局中占据有利地位，对我们未来的发展、对华国在国际上的地位都是一个极大的促进。所以，我们只能胜，不能败。”
老爷子激动地声音穿过电话进入徐文钥的心里，那兴奋的、甚至是带点狂热的声音却无法引动徐文钥的共情。
他只是僵立在原地，干巴巴地询问对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哪知，对方的回复是，他应该知道，这是以后的他也需要考虑到的事情。
“如果小月亮没有受这么重的伤，她是打算提前告诉你的，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当她真的躺上救护车的时候，她却要求所有的告知延后，我估计她是打算等事情全部落幕后再告诉你了。”
“是我擅自做主，让你提前进了手术室。”
老者的声音渐渐平复了波动，恢复到平稳的音调。这次他为了安排徐文钥进去，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和人力物力，接下来他要省下时间处理事务。
他长话短说了自己的目的。
“总之，徐文钥。你已经看清楚了她到底做出了怎样的牺牲。如果接下来你们真的吵起来，你是不能理直气壮的欺负她的。”
“什么？我欺负她？” 听完了对方的理由，徐文钥在一瞬间觉得很好笑。
他站在这里，看着女友躺在血泊里，心疼到不能自已的时候，这人担心的是他会欺负她？！
“总之，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我是能猜到你们接下来会怎么样的。反正你得记住，她现在受的一切，有大半都是因为你。所以。。。唉，我这辈子也就对这两个龙家的情种没辙了。徐文钥啊，真的，等她好了，你。。。你多劝劝她，她实在太，太，唉！”
说话到最后，这位自称大爷爷的人语调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似乎有些难言之隐般的留下来几句含糊的话，便挂断了通话。
徐文钥一个人听着电话中的“嘟嘟声”，锁死了眉头一脸的不明所以。
他放下电话，看了眼还在继续的手术不敢打扰。
只好环视一圈，将注意力定在角落里的其他人身上。
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女友的脸，他迈步走向角落一脸警惕的护卫者，打听起他能知道的事情。
几十分钟过去，有所收获的徐文钥再次回到那个可以将女友的表情尽收眼底的位置，默默等待事情结束。
又一个半小时流逝，医生们的手术完美落幕，但龙月的手还没有停下来，所以他们不得不在隔离膜内等待了另一个四十分钟。
直到龙月放开了手里的键盘，又从嘴里将紧咬着的毛巾掏了出来，一脸疲惫地对医生示意结束了，隔离屏障才被切割开。
在龙月一脸苍白地闭上眼睛被医生们打扮一通推出病房的时候，徐文钥差一点就冲了上去，却被原先带他进手术室的伪医生给拉住了。
在众人一起等待龙月的期间，伪医生就告知了徐文钥，为保证真实性，他们需要跟随在真医生的团队中一起离开才行。
至于门外徐文钥的角色，已经有人顶替。出了手术室，他们会辅助徐文钥以最快的速度进行身份互换。
。。。。。。
单间IcU（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外的过渡区域
徐文钥独自一人在医生的指导下进行消毒和医疗物品的穿戴。
这是每一个进入重症病房探视的家属需要做的准备。
十五分钟前。
龙月在术后被“护士们”从手术室直接推进了IcU病房。
医生面对家属们的意思很明确，龙月的手术虽然成功了，但创口太大太多，极容易出现感染的风险，需要长期且密切地关注。
此时徐文钥已经顺利“回归”。
在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费用最高的单间IcU并得到申请进入重症区在门口隔着玻璃看了龙月一眼后，百里逸麒和李姝麟的情绪得到了些许的缓解。
徐文钥则始终维持着耷拉着脸的模样，不想说话。
而后三人聚在一起商议，决定兵分三路：
由徐文钥留下办理相关的所有手续，毕竟他是龙月的男友，身份最为合适；
百里逸麒则带着张助理返回公司善后，之后他将找李姝麟汇合；
而李姝麟除了回家去准备龙月在IcU的一些生活用品，也肩负和百里逸麒一起接待正在赶来沪城的龙哥哥姐穆姐，以及和两人解释情况的工作。
等龙月的家人们到达沪城后，他们约好再一起坐下来好好沟通龙月的事情。
等徐文钥送走所有人也弄完了相关的手续后，十五分钟已经过去，他被“医生们”再次带进了过渡区域。
全副武装走进重症病房区，他再次听到了各种尖端医疗设备运转起来的“滴滴”声。无声的沉默在这里蔓延。
而这一次进来，他推开了龙月所在的那间重症病房的门。
徐文钥还记得十几分钟前和百里逸麒及李姝麟一起站在门口透过玻璃的匆匆一瞥。
那时龙月挂着点滴、脸上戴着氧气罩，头上、身上都是绷带的痕迹。
现在走近了看，发现她实际被裹得更紧。
正想着这戏做得太全套、担心龙月这样会不舒服的徐文钥想伸手试一下绷带包扎的松紧度，就看到龙月张开了眼睛对上自己的视线。
。。。。。。
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徐文钥，即便这是龙月安排好的，她依然感到惊喜和开心。
当然，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即将到来的一五一十地坦白，她多少也有点心虚，藏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在地抓了抓床单。
紧张地在氧气罩下抿抿唇还咽了几口口水，龙月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只觉得心脏跳跃的节奏快的都超过了腹部的疼痛。
她双手局促地摸索起身侧的空间。
而后深吸一口氧气把心一横，眼底更闪过一丝坚决，飞快地举起双手拿下罩住自己的呼吸器，罔顾身体的伤口，左手反撑在床铺上就想支起身体坐起来。
却被匆忙靠近她的徐文钥压住了手和身体。
男人嘴里更是要她继续躺着，不要起来！
这时候龙月还是没有留意到徐文钥的异常，只是觉得躺在床上的身体被压住了动不了，就稍稍偏过了头，捕捉徐文钥的目光。
在视线再次对上的时候，龙月又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开口。
“bUG，我，你还记得之前你问我还有什么算计吗？我说有的。”
“之前不能说，但现在，我告诉你全部。”
当龙月的第一句话开口后，她发现接下来的话自然更好续接上了。
正当她准备趁着冲劲一股脑全倒出来时，徐文钥大手一张捂住了她的嘴，盖住她小半张脸的同时也拦住了一部分两人的视线。。
龙月扭动了下脖子，感觉到徐文钥侧坐在自己床边，有些干涩的声音回响在病房里。
“我不大想知道具体的过程了，你就告诉我最后能实现的结果吧。”
龙月眨巴了下眼睛，终于察觉到了徐文钥的不自然处。
她的第一反应是想撤下徐文钥捂住自己嘴巴的手解释，她的手也已经按在了徐文钥的大手上，可她最终还是放弃了。
就维持着这么个奇怪的姿势，龙月看着徐文钥很久后，应他的要求开口。
“第一个，也是最直接的一个，就是趁暗网放松警惕的时候一举找到他们的窝点和联络线，把他们埋在华国的黑色势力尽可能多地挖出来毁掉，维护社会治安。”
“第二，是借用车祸重伤，彻底割裂龙月和穆月。那么龙月就能正大光明地去任何地方，停留在任何你在的地方，不给你带去危险。”
“第三，华国曾养出了一个极其擅长病毒攻击的超级黑客‘月神’，可当年国力低微，我们不得不许下约定，‘月神’只守不攻。暗网背后有那些人的手笔，抓住把柄就能趁机解封。”
“第四，暗网在全世界都有势力，解封月神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挖出更多的暗网资料，掌握主动权下，我们的对外社交会很顺利，这对未来任何一步棋都有利。”
“第五，龙穆两家正在进行主支和分支的竞争，我的存在将倾斜华国高层的视线，并震慑政敌。砝码我从不嫌多。”
“第六。。。”
龙月的话稍稍顿了下，她轻轻挪走了徐文钥挡住自己脸上的手握在掌心亲吻了一下，而后向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红唇微张，吐出后半截。
“第六，我就是‘月神’，解封后，我的管理权即将增加和转移。我接受管教的唯一指定要求是，它必须属于你。”
没等徐文钥反应，龙月带点虚弱却依然清亮的嗓音再一次响起来，“最后这一点，我一直在思考要怎么实现。在挖到暗网的资料后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我原本就想着借暗网的手解封以增加自己的话语权，没想到，我竟然发现了他们试图暗杀我的计划，和，顺便杀掉你来干扰我的计划。”
“前者，我无所谓，我自信他们做不到。但后者，即使我知道他们做不到，也不代表我能容忍这件事的存在。”
“他们，该为此付出代价，百倍千倍的代价。不然，我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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