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那声惊悚到了极点的哀嚎声。
从少年那双满是鲜血的粗糙指缝间，便溢出了一道萤火似的光点，飘散至天地。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柳神死了。
“那……那是陈岁？！”
空间寂静。
不知过去了多久。
蛮村众人，才缓缓回过神来，眼眸惊悚震惊地盯着那个少年的背影。
今天晚上，他们已经震撼过太多次了，本该已经麻木，此刻却仍旧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那个少年所做的事情，实在过于令人匪夷所思。
“这些都是你设计好的？”
沉寂之间，光点慢慢消散。
素裙少女的表情沉默，手中握紧红色小剑，遥遥望着少年问道。
也许所有人都认为，她此前被擒是假象，目的只是为了一起伏杀柳神。
但实际上，就连她也没想到陈岁会忽然松开她。
而她也只是本能地想要救村子里的人，为狈神减轻负担，才从背后偷袭了柳神。
彼时，她从未想到过后面，陈岁竟然能斩出那样恐怖的一刀。
连自己全力都抵挡不住的罡风，切不碎的炁，在陈岁的刀前竟然就像豆腐渣！
那自己之前的比拼与得意又算什么，大人与孩子之间的过家家吗？
一瞬间，邓白漪感到了无尽的羞辱，肩头不停颤抖。
陈岁嘴唇干裂，能够读懂邓白漪的沉默，所以他也变得更加沉默。
“我妹妹还在柳神的庙殿，我得去救她。”
不知是向邓白漪解释，还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失去意识。
陈岁瞳孔有些涣散，步伐踉跄地，强行往前走去。
“我要杀了你！”
邓白漪再也无法忍受，戾喝一声，双眸血红地一剑朝陈岁刺去！
陈岁表情浑浑噩噩，下意识地横刀抵挡。
“小心！”
不远处，邓白术见状大惊失色，因为陈岁的那把刀可是刚刚砍死了柳神，自己的姐姐如何承受的住？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
陈岁的那把刀，在邓白漪的小剑面前，此刻却是毫无抵抗能力，连刀带人都被震飞了出去！
“这次你再偷袭啊！”
邓白漪身形一闪，愤怒地一脚踩碎陈岁的胸口。
她真的很愤怒。
愤怒的是陈岁明明有机会跟她解释，与她联手一起杀了柳神，却还要欺骗她利用她。
更过分的是，陈岁现在脑子里竟然还全都是他妹妹，丝毫没想着跟自己道歉！
“你……把我杀了也好。”
陈岁倒在血泊里，神情痛苦，眼珠剧烈颤动着，过了良久才勉强将模糊的视线看的清晰。
他要死了。
陈岁强行维系着清醒，心中叹息着。
这一次，因为心中一直牵挂着陈玲的原因，他终于彻底控制住了那把刀。
即便那些残暴贪婪疯狂的欲望，已经几度填满了他的大脑，他也都硬生生地恢复清醒。
因为陈玲还没有被救回来，她还在柳神手下的看守当中。
三炷香时间一到，便要被残忍的杀死，所以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快过去救。
但现在，他很明显做不到了。
因为刚才砍死那一刀，已经完全透支了他的生命力，血肉精华化为虚无，只剩一层干瘪的皮。
不劳而获的力量。
终究还是有代价的！
死亡来临之际，陈岁强行吊住一口气，撑起眼睛，望着邓白漪苍白微笑道：
“既然已经这么对不起你了，那就再麻烦你一次吧，请你救我妹妹。”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求我？”
邓白漪死死地盯着地面上的陈岁。
确认后者确实油尽灯枯，甚至马上就要死亡了后，她才缓缓抬起脚。
狈神敏锐地注意到。
少女的嗓音有些莫名嘶哑与颤抖，垂下的左手也紧紧拽住了素裙。
这次自然不是因为生气或者紧张。
“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都没想杀你。”
陈岁强撑着口气，气息微弱地说着。
事实上，他之前说那样的话，做那样的事，都只是为了演戏给柳神看的。
不管后者看不看得到，他都要演。
因为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自己拼了命也只有那一刀的机会，天时地利人和都要完美，才能将柳神杀死，所以他不能漏出半点破绽。
故而之前他说，自己会杀了邓白漪，然后再以死谢罪，自然都是假话。
哪用杀？
他最多把邓白漪打晕嘛！
但邓白漪信了。
“巧舌如簧，不要脸！”
果不其然，提起这件事，邓白漪还是气的牙痒痒，下意识抬起脚要踩陈岁，却悬在一半不知想起什么停下，又默默缩了回去。
陈岁见状，露出带血的白牙一笑：
“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杀我。”
“我知道你是外表生猛，内心其实还是温柔……不，是善良的，只不过有些过于骄傲了一些而已。”
“邓白漪，你会帮我救我妹妹的，对吧？”
少女眼神冰冷，瞪了陈岁一眼，冷笑说道：
“好啊，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
陈岁表情一愣，已经快要涣散失去意识的瞳孔，又猛地被拉回了一丝精神，愕然道：
“你这是啥问题？”
“你这个人渣！”邓白漪眼角泛红，被气得咬牙切齿，不断挥舞着手里的小剑，恨不得将陈岁千刀万剐，“你连你妹妹头发丝有几根都数得清清楚楚，我的生日你却记不住，这般无情无义我还帮你个屁！”
“想救她你自己救去吧，咱俩还没那么深的交情！”
陈岁闻言，哑然笑了一下：
“稍等。”
他舔了舔带血的嘴唇，表情极为痛苦苍白勉强地，抬起那只干瘪的右手，伸进内怀里掏了一些什么，随后竟是拿出了一只被挤压变形的染血小木剑！
拇指擦了擦的血迹，还依稀能看清楚上面刻下的数字，陈岁立刻笑了起来：
“腊月十三。”
说着，他还高高举起手中的木剑晃了晃：
“看，我记住了。”
邓白漪怔然接过簪子，把那小木剑摊开在掌心，其制式与她那把红色小剑一模一样。
凝望上面的数字良久，少女才怔然望着陈岁问道：
“这是你什么时候做的？”
“你十三岁生日的时候。”
“十三岁……你那天不是忘了我生日，没给我准备礼物吗？”
邓白漪说着，绝美的脸苍白盯着陈岁。
她永远也忘不了。
十三岁那年，陈岁先过的生日，她特意提前准备了很久。
不懂女红刺绣的她，亲手为陈岁绣了一幅猎人图，陈岁说他很喜欢。
结果几个月后，轮到自己过生日的时候。
陈岁却一点表示没有，愣是没记住她过生日，把她气的当场爆炸，拿着剑追着陈岁砍了二里地！
结果最后越打她越生气，一个失手差点把陈岁捅死！
“其实我那天给你准备礼物了。”
陈岁嗓音沙哑，忍不住无奈叹息，苦笑说道：
“我当年不过就是想逗逗你，谁成想你真的气的失了智，差点把我捅死，所以我后来才也生气地把你按在了溪边打了你屁股……”
“你大可不必回忆那么详细！”
邓白漪满脸黑线，咬牙切齿。
陈岁闻言沉默，默默地叹息了一声。
他有些后悔当初的恶趣味了。
明知道邓白漪的骄傲性子，还非得逗她，装不记得她的生日。
导致最后，自己被刺那一剑后。
他也有些生气，所以在打了少女屁股以后，他也没把那把木剑送出去。
因为他本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机会，时间还很长。
等过一段时间邓白漪气消了以后，还会再来找他，到那时他再送就好。
却没成想，他最后却等到了邓白漪被万柳书院破格招录，一去不回的消息。
“抱歉，现在才送给你。”
“希望不会太晚。”
陈岁说着，挤出一丝苍白的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邓白漪站在原地愣住片刻，才反应过来，猛地扑倒在地上，疯了一样的从怀里掏丹药往陈岁嘴里塞，却怎么也塞不进去。
雨珠再次如线落下。
但这次天空没下雨。
那是邓白漪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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