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成立了个‘莲花派’？你不是带我来找你们阁主的吗？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万俟钰回到正明楼，琢磨许久也想不通。
“哈哈哈……天玄师弟稍安勿躁。葛掌柜外出未归，贫道没有接头人，一时半会还寻不到阁主。我们在此多住几日，一面给莲花派招收弟子，一面看看贝都的热闹，不好么？”
“哼，小道士，你别是真把我当成你师弟了！”
“不敢不敢……小道若尊您一声谷主，只怕隔墙有耳，听出端倪。姑且再委屈您一阵。”甄天极毕恭毕敬地给万俟钰打上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
“委屈一阵是多久？要是一直见不到你阁主，怎么办？”
“小道保证一个月内让您见到阁主。否则，小道随您发落。”
“好！要是一个月内见不到，我就把你抓回绝风谷，让你给我那几个孙儿教上三五年的岐黄医术！”
“是，是！”甄天极口里连连应着，心中却在窃笑。
正明楼的熏香远不及绝风谷里由万俟钰亲自调配的香料，万俟钰很难凝神静心。好在这盆热水能帮他疏经通络，褪去疲倦。
“诶，你刚才说……看贝都的热闹？贝都有什么热闹可看？”万俟钰揉起太阳穴，回想着甄天极的话。
“再过四天是个满日，最宜嫁娶。贫道掐指一算，贝都将有大喜事；但背后，也隐隐透着灾厄之相，不知祸福啊……届时，我们上街去，好好看它一看。”
————
到了甄天极所说的吉日，贝都果然有了大动静：城南袁府和城西朱府，同时披红挂彩、炮竹震天，原是两家都在这一日娶亲。贝都由南到北、由西向东的两条主街道锣鼓喧天，接亲队伍浩浩荡荡，好大阵仗。
袁家的吉时比朱家早一个时辰。因此接亲队伍在十字路口相遇时，袁家已从上官北府接到了新娘，而朱家还未到潘府。袁家在贝都势大，又抬着花轿，朱家见了自是停下让行。
朱廷穿着新郎华服，仪表堂堂意气风发。他在接亲队伍最前，停马等待面前另一支队伍经过。许冠峰是朱廷的挚友，今日特告了假，来给新郎官做贴身护卫。他内穿鱼鳞甲，外罩枣红色孔雀羽滚边锦服；褪下锦服一袖，露出麒麟肩铠和金丝护臂来；脖子上围一领红狐皮，头戴珍珠珐琅紫金冠——与朱廷分别骑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好似武曲文曲一对下凡神仙。袁家的队伍甚长，朱家足足等了半炷香的工夫才见到花轿。花轿旁同有一骑黑马的俊俏后生，想必是新娘的护卫。可当其走近，许冠峰定睛看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人不是黛墨是谁！
路边的“文曲武曲”太引人注目，经过的黛墨也不禁偷眼去瞄。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就与许冠峰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啊！”黛墨没戴面具，躲闪的眼神和羞怯的表情全被许冠峰看在眼里。
“业堂！”眼见黛墨一行人要走远，许冠峰急得拽紧缰绳，勒得那马焦躁不安地磨起蹄子。
朱廷还是头一次见到许冠峰心焦的样子。他早听丁虚云讲过许冠峰在武帮会上的轶事，知他心里恋着一个上官府的姑娘；现在见他又伸长脖子往花轿的方向眺望，朱廷心中自是了然。“我不要紧，你去吧，别误了贺郎酒！”
许冠峰略一点头，策马就去追赶。追到黛墨身旁，他二话不说便伸手去牵她的马缰。黛墨抬头见是许冠峰，震惊不已。原本正庆幸躲开了他，没想到他竟追了上来。
“你……”碍于在花轿旁，黛墨不敢惊动上官夜雪，只能小声反抗。“师兄！干什么！”
“我有话对你说！”许冠峰的行为引起了袁家家丁的注意，他忙撒下缰绳收敛了些。
“等等……我禀明姑娘，再同你去……”
黛墨下了马，对旁边的花轿低语几句，这才上马随许冠峰离开接亲队伍。
二人拐进小路，离开喧嚣的主道。一路无话，直到从东门出了城，他们才从马上下来。
“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看许冠峰还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黛墨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边，”许冠峰遥指不远处的白桦林，“那边人少，我们去把马拴了。”
黛墨没作回应，只是默默地跟在许冠峰身后。走到白桦树下，许冠峰主动牵过她的马，把两匹黑马拴在树上。她背起手静静地看着，两条剑眉似蹙非蹙。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将手搭在马背上，不愿意转身——他不知该跟她如何开口，亦不知能说些什么。
“你把我劫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你的背影的？”
“没……”许冠峰手足无措地转过来，“我就是想……想问，上次分别的时候我让你到了贝都就来找我……可你为什么一直没来？”
“我是陪着姑娘来的，自然离不开她。”
“那如今上官夜雪出嫁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她出嫁，与我何干……”黛墨绕过许冠峰走到自己的马前，捋起马的鬃毛。“我本是镇武镖局的镖师，她出嫁了，我就再回镖局去。”
“哦……这就好，这就好……”许冠峰双手紧扣，手心中尽是冷汗。
“好什么？”黛墨回头看他，“师兄你今天可不似往日，如何说话吞吞吐吐的？”
“我，我就怕你跟着她留在袁家……”
“那怎么可能！”她不屑地一挥手，“朱脂要跟着她给袁家做小。我要是也做小，那就对不起师父的教诲、对不起叶锋庄的栽培，最对不起的是我自己二十多年忍的这些痛、吃的这些苦！”
她口中说的是袁家，却又好像另有所指。许冠峰动了动喉头，忐忑道：“你没想过……嫁人吗？”
“嫁人？嫁给谁？”她的语气依然带着不屑，“我无父母之命，更无媒妁之言。一个人营生，糊得了自己的口便罢。不求人养活，自由自在、自生自灭；来无恩怨、去无牵挂，有何不好？”
一番话噎得许冠峰哑口无言。
“师兄若无它事，我就要回去了。”黛墨去解马缰。
“可是……”许冠峰拦住她，“始终一个人……不会有感到孤独的时候吗？”
“我有姑娘……”
“姑娘嫁人了！”
“我有镖局！”
“镖局能陪你到终老吗？”
“镖局不能，谁能呢？”
“我——”他将这个字吐出了一半，却突然犹豫了。
“哼……”她失望地冷笑，推开他悬在半空的手，将马缰从树上解下来。
“瑛儿，瑛儿！”他去拽她，“给我个机会，我既然能等你这么多年，也就会守你一辈子！”
“何必呢？二师兄！”她言辞犀利，“你家里世代做官，你又是家中独子，家族的重担迟早要压在你肩头。娶我一个孤女，对你、对令尊、对贵妃娘娘有何益处？你的身份就不允许你守着我。怎么你在官场沉浮数载，还不如我一个走江湖的镖师通透？”
“你……你如何也说出这等话来！”他眼中满是失落，“怎么……在镇武镖局待久了，在上官家待久了，就变得如此世俗了吗！”
“世俗？”她感到莫名其妙，“这是常情，怎么叫世俗？”
“张口闭口什么‘家族’、什么‘身份’、什么‘官场’，呵……上官家，就给你灌输了这些？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不要扯到上官家！我说得不对吗？我以前傻，不懂这些。可现在明白了，我跟你就是不可能的，人各有命。如果让我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我万万不会给你开门！”
“所以……”他有些哽咽，“你……你是后悔了？”
“后悔！”她直勾勾盯着他的双眼，“非常后悔！”
“对不起……我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他咬紧槽牙，心脏每跳动一下都感到胸腔阵痛。
“我不是因为受苦而后悔……”她落下一滴泪，“而是因为，我在你心里停留得太久……你早该把我忘掉的……”
“那我呢？我在你心里停留了多久？”看到她的眼泪，他燃起一丝希望。
“不知道……”
黛墨跨上马，头也不回地向城门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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