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盛夏。丁虚云再次来到贝都城门，下了马车准备接受查验。到了巡检面前，她主动取出路引双手呈上。这位巡检很是严肃，云儿也不禁有些紧张。“嗯。”巡检查验完路引交还给丁虚云，接着对旁边的主簿道：“水墨庠，丁虚云，标一下。”云儿本也没在意，可就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主簿登记用的册子——只见主簿不但照例在她名字旁画了个圈，还拿起朱笔点了个点。而那册子上，鲜有被加了朱点的人。“为什么就我不一样？”云儿不敢过问，但这事却在她心里拧了个疙瘩。
进了水墨庠大门，周遭的气氛竟然异常凝重。路上没几个人，即使有也都在低头快行，更不见有人互相交谈。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往住处去，路过校场时被一个裹头巾的虬髯大汉拦下。
云儿惊恐地停下脚步抬头看，只见那人卷曲的络腮胡盖住了半张脸，高鼻梁深眼睛；头巾和罩袍都是西域样式，身上也散发着浓郁的香料气味。他对云儿滴里嘟噜说了一番话，又拦着她要她去校场。
“云妹妹！云妹妹！”
云儿正怕得不知如何是好，不远处南宫奚的高呼让她安下心来。南宫奚三步并两步奔到她身边，抢过她的包裹背在身上；又对虬髯大汉躬身行个礼，开始用毗八语与他交谈。虬髯大汉显然有些不高兴，南宫奚一直在对他毕恭毕敬地作解释。最终大汉无奈地摇摇头，将云儿放走了。
“南宫哥，学府里怎么有外国人啊？”她紧紧跟着南宫奚，仍然心有余悸。
“我早先让沈高从他们去各个大门口守着，叫他们看到你把你拦住。这群废物，怎么还是让你进来了！”南宫奚愠怒不已，步伐越来越快。
云儿从没见他这么生气过。“学府出什么事了？”
“快走，进屋说！”
————
南宫奚把云儿带到自己的住处，关好门窗。
“安西王战败了，知道么？”南宫奚把她的包裹丢在床上。
“这……怎么啦？战败又怎么？”云儿对政事一无所知。
“朝廷要跟毗八讲和，答应送公主和五十个少女去和亲！”
“和亲？刚才拦住我的那个……是毗八人吧？他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在选人！”
云儿脊背发冷，后怕不已。“可是……怎么……怎么到学府里来选人呢？”
“举国适龄的女子都要参选。学府的姑娘要么武艺超群、要么知书达理，肯定比没入过学的村妇好得多。我怕你被他们选上，才叫高从去拦你！”
“就选五十个人，不会挑到我吧……”
“你以为只要五十个？”南宫奚冷笑，“从村镇报到县，县再报到州府，这一层层上去；选之前都是黄花大闺女，选完了有多少进了那些官员的府门，成了人家的丫头小老婆？最后能进宫的是五十个，但是被祸害的，成千上万，谁知道？”
“啊！”云儿拽紧自己的领口，“那，那我还能去上课吗？”
“怎么可能啊！学府里的女生员全被带到校场去了……对了，你进城的时候，有没有被标红点？”
“有！我还一直膈应呢……这是什么意思？”
南宫奚没有答，只是眉头紧蹙，右手捏起拳头捶打左手手心，焦虑地满屋转悠。半晌，他豁然开朗道：“有了！这事只能请心月大哥出马……”他转向她道：“那个红点，是给州府上报的名单。州府怕学府瞒报，所以要拿这份名单跟学府报的名单做核对。我找人去给你改一下。”
“南宫哥……”云儿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我现在该去哪儿呢……已经不敢在学府抛头露脸了……”
“我把你送出去。”南宫奚打开柜子翻找起来，“刚才那个毗八人要抓你走，我跟他说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他才放了你的。”
“啊？这……”云儿觉得又尴尬又别扭。
“就是个说辞，你别往心里去啊！哥哥我从不会占人便宜。”南宫奚找出一件碎花对襟罗裙递给云儿，“试试这个合不合身吧，你自己的衣服可不像已出嫁的妇人穿的。”
云儿接过那件衣服比了比，稍微大些，倒还能穿。“南宫哥，你怎么还有这种衣服啊？”
“我这儿多着呢，你看！”南宫奚大开柜门，里面少说也叠了几十套衣服。这些衣服有绫罗绸缎，也有粗布麻衣；男式女式一应俱全。他又搬出来一个匣子放在桌上，打开竟是个梳妆匣。匣子里各类胭脂水粉、饰物珠花琳琅满目，还带着一面透亮的铜镜。“云妹妹你坐这儿，我给你乔装一下，掩人耳目。”
云儿坐在铜镜前，乖乖地任由南宫奚摆布。南宫奚调整一下铜镜的方向，好在镜子里看到她；接着随手解了她的发辫，用梳子梳顺后打上发油。云儿从自己的角度看不到南宫奚的动作，只感到散下的头发很快就被分成缕盘了上去。最后南宫奚在匣子里挑选一番，取了一朵粉红色的珠花插进她的发髻。
“你怎么没有耳洞啊？”南宫奚对着云儿的耳朵看了又看，撇了撇嘴。“算了……不戴耳饰了。”
云儿没扎耳眼原是怕疼。她不经意瞥了下南宫奚的耳朵，只见他耳垂上赫然有着不止一个耳眼。她大为震惊，忙正过来不敢多看。
“看看。”南宫奚把铜镜转向云儿。
云儿左瞧右瞧，暗暗赞叹南宫哥的手艺竟如此精湛，梳出来的高髻一丝不苟。“好看诶！”
“还没完呢，给，你自己化个妆吧。”他把胭脂水粉摆到她面前。
“不不不，我不会画……”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实在不行就这样吧……”
“哥哥我给你画！”
“你画？”云儿满是疑虑，“你会画吗？”
“怎么不会？哥哥我要把你画成……天上仙子，月里嫦娥！”南宫奚蹲在她面前与她视角平齐，仔细地观察一番她的面容。“我得给你开个脸，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云儿没有开过脸，不懂这是要做什么。
南宫奚拿出一盒细粉给她扑匀；又取出棉线咬住一端，另一端在两手上缠绕绷紧，在她脸上绞起来。“可能会疼啊，忍一下。”
“没事的，不疼。”云儿尽量保持不动，心里越发佩服南宫奚的本事了。
开了脸，南宫奚给她擦去浮粉，描眉上妆；最后用小指挑起一点胭脂擦在她的嘴唇上。“来，这样抿一下。”他给她做着示范。
“南宫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我一个兄弟唱戏的，老给他画来着。”
“也太厉害……”云儿扭头去照镜子，瞬间愣住。镜子里那个妇人看上去至少比原本的自己大十岁，浓妆艳抹，满是风情。
“好看吗？”南宫奚往镜子里探头，“多好看啊！”
“好看？啊？”云儿哭笑不得，“不过的确能一眼看出已为人妇了……可能几个孩子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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