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低血糖是糖尿病人不得不面对的困境，血糖值是身体和大脑能量的一个参考标准。血糖过高，多余的糖份会损坏身体各个器官，而过低，又引起大脑缺血缺氧，致意识模糊，只有在上下限的中间值范围，才是正常的。
所以医生跟志平说过“不要太在意空腹餐后的区别了，因为你的胰腺功能早已休眠，ct扫描可以看到胰腺，但它已然没有任何功能了。既不能分泌胰岛素来降低进食后极速升起的血糖，又不能在饥饿时分泌胰高血糖素来升高血糖，志平只会低血糖而眩晕症迷糊。
志平的血糖范围只能靠外援胰岛素了，然后半小时后就餐。这样胰岛素的药效正好和餐后血糖急速上升的时间相一致，也就完成了吃饭后血糖转化为正常值提供给大脑了。
然而这样靠打针吃饭的时间配合来达到血糖值的合理范围实在不容易。犹如乡下走夜路，健康的胰腺会让你在走宽阔的大马路，而志平只能走在狭窄的小路了。多吃了一口血糖高了，少吃一口血糖又低了，延迟吃饭，血糖更低。时间没到点就吃，血糖一开始高过后又持续低下来。
这就犹如走在月光下的田间小路上，志平每天都会跌倒在水沟里，但志平早已接受浑身湿漉漉，又是水又是泥的状态了。
志平每次看到自己的血糖值都在十以上，便生气而懊丧，而这种负面情绪又会让血糖升高。如同今晚亚飞过来商议事情，让他莫名的兴奋一样，他的愉快心情也会让血糖下降，所以志平对血糖的稳定值已不抱多少希望了。
他确实做不到定时定量，不喝酒不抽烟，每天走多少步吃多少克米饭打多少剂量的针。那是退休老干部才有时间料理的生活呀，所以志平不止一次悲观地想到：就这样了，反正也不确定还能活多久。人一旦生死看淡，便又多了很多坦然安静的时光，而少了许多无用的焦虑。
糖尿病时时提醒志平：你一定比同龄人早死，但你一定也比同龄人少做一些世俗的事，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志平把瓦厂的业务都收缩了，历年欠条也整理好，等着去一趟合肥把包装箱业务结束，最后一次开的发票要半年后才能返款。
巢州的新房到年底就交房了，金侠也按医生说的每月两次孕检，目前一切都正常。
志平的小货车也改装成可以拉两吨货的箱式车，在巢州火车站后面安置小区里租了一个150平米大套间的毛坯房做仓库。
酷暑难当的夏天终于过去了，当志平和亚飞两人第一天开着装满“和天下凉茶”和惠利园八宝粥的厢式货车，沿着市区的环城路出发往南去时，秋天的阳光照得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叶一片一片金光荡漾，真是让人快乐又丰收的秋天啊！
宽敞的外环路上车辆不多，志平把油门踩到底，满载的货车平稳而疾驰，朝着远方蔚蓝天空下的十里铺小镇径直而去。
志平手扶方向盘，亚飞坐在副驾驶熟悉的告诉志平“望左，望右，进去前面掉头。”
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亚飞坐在车里，看到两边熟悉的道路。他告诉志平，两年前他就在商之都集团做了康师傅，盼盼的业务员，他对这里的路线和网点十分熟悉。
志平默默的开车，亚飞又说到，做商贸业务员最关键有两点，一是对超市，商店关系十分熟悉。二是擅长压货，只要做到这两点，基本上都能把市场跑起来。
志平听了有些空泛，他心想路线熟悉，需要时间以后会慢慢熟悉。至于压货，那说：“要看店老板需要才能压呀，如果市场卖不掉，压货也没有意义呀？”
“不不不。”亚飞连连摇头。他说：“快消品都是按市场知名度，后来分为一线，二线，三线。当然，在我看来，只有一线和非一线的区别，其他的没有区别，一线的几个品牌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店家下了你家的货在卖就不会要其他的货了，因为都是知名度相似的一线品牌，所以在这里就体现出压货的作用。”
志平听得饶有兴趣，亚飞突然说“停停停，我来下一批货了。”
然后等车一停稳，亚飞立马跳下来亲热的喊着：“嫂子，嫂子哎……”
亚飞笑嘻嘻的看着厨房里摆放的各种饮料，当然他最关心的是惠利园系列的绿茶凉茶。
老板娘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说：“你是小郑呀，怎么好久都没见到你？”
“公司把我调到其他区域了。”
志平想到郑亚飞开口就是谎话呢，又听郑亚飞说：“嫂子，我们今年做惠利园了，你看缺什么货，我给你下。不管下多少，先把优惠政策都给你。”
女人听得动心，她虽然早已认识小郑，但那时小郑只是百货大楼旗下的业务员，隔三差五带一些大超市里卖不掉的临期食品。而她家的店铺是这里卖货最快的一家，所有临期的食品都进了赌徒的肚子里。因为棋牌室在这里拿货，一分不便宜，这也成了老板娘跟小郑关系很好的原因。以至于亚飞后来离开商之都，老板娘还打电话过来问“小郑什么时候再来，家里的八宝粥没有了。”
今天看到亚飞又如此诚恳，老板娘便问“有没有大日期的哈？”
“要大日期干嘛？都是新日期，惠利园的价格也不贵，按最大的优惠力度。”
亚飞一说话就像是风中的扬沙到处飞，传递给对方的意图像是下货不要钱似的。
老板娘想到新日期价格也便宜时，便默许了亚飞先下一点试试吧。亚飞朝志平一挥手：“下货，老张。”
志平立马爬上车厢里，乒乒乓乓一通，和天下凉茶，八宝粥，还有红茶绿茶等等。
老板娘从棋牌室出来时，看到小屋里早已堆满了各种饮料。她惊讶地道：“怎么下这么多？”
“嫂子，你家消化快，我心里有数的。这都是新日期，还能卖到明年”
老板娘不吭声，亚飞又说：“这不是想多下一点货，给你个大政策嘛！现在公司有个搭赠政策，十增一。我给你各样加起来20件，另外多送两件水，这两件水卖掉都有100块钱了！”
一番话说得老板娘眉开眼笑了，她推了亚飞一把说：“就你这小郑一张嘴呀，绕死个人。”
亚飞哈哈一笑，很享受老板娘推他一下似的。志平看到两人差不多撞在一起了，便回到驾驶室里，用计算器把刚才下的货计算一遍，开票结账了。
老板娘看到500多块钱，惊讶地说：“没这么多钱啊，下次货卖掉再来拿。”
亚飞又哈哈大笑说：“老板娘就会谦虚，老大在浙江一年几十万吧？这个店一年也挣十来万呢？”
老板娘便顺着这意思说：“那你还怕我跑了？”
“不是的。”亚飞停了一下就认真地说：“公司夏季加大力度，价格一降到底就是要有现货现款，这样公司好结算。我们今天把货下了，没钱的话自己就要掏500块钱先垫上。”
志平看到亚飞没再往下说，而是笑嘻嘻的望着老板娘满脸乞讨的神态。老板娘心又软了，去棋牌室找人借了200块钱凑齐500给了亚飞。
亚飞眉开眼笑的跟老板娘打了招呼，笑眯眯的上了车又赶下一家去了。
志平开车的时候问亚飞，对这家老板娘很熟悉哦。
“也不太熟悉，只记得当时在百货大楼做业务员的时候，经常把临期的饼干饮料带给她，让那些赌钱的人吃。临期的都是买一送一，他急卖，他卖价一点不便宜，所以他也赚的开心，自然关系也就不错。
志平明白，又问“那些优惠政策也是你临时想出来的吧？”
“对呀，反正按原价开票，每件还是有利可赚，以后政策的话都是临时变的对不同人有不同的话说，总之是好说话的没优惠，难对付的就有大优惠！”
志平听得目瞪口呆，但又觉得很有道理呢！
志平就调侃问亚飞：“你刚才说的有一半是假话吧？”
亚飞说没有一半，但关键的那几句话都是假话。志平扶着方向盘伸手竖起个大拇指。
一路驰骋，路过学校的小店时亚飞说放假了，直接路过。暑假里的孩子们大都在网吧呢？
两人又商量着如何把饮料牛奶打入到网吧里，进网吧唯有价格要便宜，因为网吧附近的批发商都是享受批发政策，他们每次送给网吧每箱加3块5块钱不等。亚飞就想，他们也不是代理商，直接把三块五块的利润让给网吧算了，也等于把网吧的生意从批发商手里抢过来吧？
网吧老板显然开心，他觉得“和天下”在这里要便宜五元一件，同样是送货上门，他就让亚飞把小仓库塞满，这时志平站在车里才发觉凉茶带少了。他们第一天出门，哪里知道什么好卖什么不好卖呢？但即便如此，亚飞也让志平把红茶绿茶凑足1000块钱的货，到结账的时候，亚飞跟老板说：“厂里的新政策满1000返100，这次凉茶带少了点，用红茶凑足1000块钱，你只要付900就行。我们一星期来一趟。时刻关注你家的销量，如果哪一样卖的慢，我们就把卖的快的放进来替换掉，总之政策让杨哥吃了，服务也让杨哥满意！”
志平只在一边忙着给展示柜里摆放饮料。他侧耳听亚飞跟老板说话，真的无限地佩服亚飞如此伶牙俐齿，他把假话说得娓娓动听，同时也不把话说死，留有余地。
这都是志平从未有过的体验。看到车厢里的货也不多了，两人心情如同秋日的凉风吹过原野，畅快而肆意。剩下的货随便找几个小店都能下掉了，而且是零售价格。
这时志平发觉卖货其实就是一鼓作气，当你蔫头耷脑的时候，再畅销的货也无人问津，而现在亚飞一副精神焕发，满面笑容的模样。哪个老板都想看看你的货，并且无端的认为你车里的货一定很好卖呢？
秋日的天空干净无云，大地暮色苍茫，他们结束了一天卖货的工作。志平放出一首欢快的乐曲，打开车窗，让凉爽的秋风吹进来，带着欢快的歌曲一路向前。
两人看到路上行人车辆都那么的赏心悦目，一切都不急不躁。这种感觉让志平想起几年前的夏天去颍州粮食局送瓦时，满载瓦片的大货车在高速上飞奔，歌声和笑声充满了驾驶室。
那一路轻松而充实的送货之旅，让志平久久不忘。今天，他和亚飞也同样有这种快乐似神仙的感觉了！
车到仓库，亚飞便把今天收到的货款全部倒出来了，两人搬箱饮料塞在屁股下对坐下来。
有一元和五角的硬币滚在地上，亚飞像是扑鸟雀一样用手压住滚动的硬币，嘴里调侃地说：“还想跑啊，往哪里跑唦？”
面对一堆乱糟糟的钞票，两人先从100元的红钞票捡起，依次由大到小到整理好最后一张硬币。累计出来的钱和志平汇总出来的票据却相差了35元，亚飞又把现金从头到尾数了一遍，还是相差30多元，怎么会30多元？
志平说相差几块钱也就算了吧。
“不行，差1块钱也要找出来。”
亚飞来来回回地查了好几遍现金和票据，总是相差30多块钱。
“唉，干了一天都饿了，怎么总是这样差30来块钱。”亚飞丧气地说。
志平突然想到中午吃饭的钱不是亚飞付的吗？
果然如此，饭钱没除。
“两碗肉丝面30元加2块干子，正好35元，1分一不多1分不少”
两人愉快的把现金平分掉，志平又算了一下饮料的进销差价，然后算了综合利润在15%左右。那今天卖了5000块钱，也就有700多块钱的利润了，除去油钱，每人可得300来块钱。
算完账，两人把车放在仓库里，就心满意足得骑车回家去了。
志平回到铸造厂时，金侠已做好晚饭。志平边洗脸边说了今天的收获，金侠听了不甚感兴趣。
她说：“暂且就这样吧？以后有机会还是做代理商，请人跑市场，给工人发工资，自己做老板哦！”
志平只讪讪地笑笑说：“这代理商可比开厂资金大得多，这一车货都得20来万，每个月两车货周转资金就要40多万了。利润不大的，我们因为是倒货卖的快，也只有15个点，反正，我觉得挺满足。”
“满足就好啊？”金侠很贤惠的样子，又问吃过饭还要去广场那边转吗？
“转啊，我一点不累。”
志平想到在一个18线的小城里，每天这样两三百块钱，一个月不休息都大几千了。想到金侠每月才3000来块钱的工资，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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