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漓的眼里满是愤怒，孙南宥却看不明白她眼底的情绪是因何而起。换种说法，季漓刚才所说的一切孙南宥听不懂也没有心思去细想。他只注意到隐藏在阴影下的锁链，并暗自庆幸那里并不是一个显眼的位置。
“千叶千叶！她这是怎么了？”透过季漓的脸庞，孙南宥看见了飘在半空中的千叶，于是向对方求助。
千叶只是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回答道：“谁知道呢？或许有人惹了她，现在心情不好呗。”
孙南宥不解，孙南宥认可。
他想点头，“或许吧……”
季漓明明一直知道自己在这里，两人都已经半年多没见过面了，今天突然出现又莫名其妙说了这些话，孙南宥竟然也觉得是她被人气昏了头，无奈之下才找到自己当这个受气包。
“回答我。嗯？你不会是在想你那位情人吧？你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吧？若你求我，我也可以带你去见他——”季漓的指尖下划，她的表情跟语气虽然是轻缓的，可手上的动作却一点儿也不温柔。孙南宥差点要被她给戳死了！
情人？什么情人？孙又有过情人吗？
孙南宥感到十分困惑。
季漓的赤足在冰石地上轻旋，足尖离锁链仅剩三寸，孙南宥的瞳孔骤然紧缩，仿佛连无形的空气都凝固了，“如何呢？孙公子不妨好好考虑考虑，他可是一直在想着你呢——”
眼睁睁地看着季漓距离锁链的位置越来越近，孙南宥终于忍不住了：“我……”
“季漓！”
鹿括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孙南宥的话，紧接着，他一脚将石门给踹了开，石门发出的声响巨大，足以惊到这边的三人。孙南宥甚至想去关心鹿括的脚疼不疼。
季漓的脚步骤然停住，距离锁链仅剩一指距离。
“急事相召，”鹿括斜倚门框，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季漓猩红的竖瞳上，他的眼神带着审视与一丝不容置疑，“即刻。”
“是吗？那我这就来，”季漓微笑着回应，眼神里却夹杂着被突然打断的不满，她的裙摆扫过那堆锁链，然而季漓本人却毫无所觉，“孙公子，咱们下次见。”
沉重的石门重新关闭，待两人脚步声远去，孙南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千叶，是时候了吧？”
“宿主，让我先去瞧瞧。”说罢，千叶便穿墙而过。待他亲眼确认了鹿括和季漓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回来后，千叶才肯放心回去报告。
石门之外，鹿括一把扣住季漓的手腕，将她狠狠拽到石廊拐角。暗红的魔纹在他印堂处隐隐发亮——这是动真怒的征兆。
“你疯了吗？”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毒的冰刃，“谁准你私自接触他？不是说好了这里一切由我来打理吗？”
季漓挣开他的手，腕间已被掐出青紫指痕，她却强撑着笑意：“不过是个半死不活的傀儡……你在怕什么？”
“只是个傀儡？”鹿括突然掐诀，四周瞬间升起隔音结界，“你分明知道他对于沈煜而言的重要性——”指尖暴起一根骨刺抵住她咽喉，“若被沈煜察觉……”
季漓盯着眼前尖锐的骨刺，喉咙不由自主地滚动。哪知她只是微微一动，骨刺就毫不费劲地刺破了她的皮，扎进了喉咙里面。
“我想，你应该清楚后果。”鹿括最后警告她一次，说罢，他便收起了骨刺，扬长而去。
他们却不知，此刻的孙南宥已经逃离了他们的掌控。
密室的石板之下就隐藏着孙南宥和千叶两人一起挖通的暗道。地道里渗出的泥水糊满了孙南宥的指缝，他拖着这副困倦的身躯在黑暗中爬行。千叶不停催促着他快点，那用千叶仅剩的微薄工资兑换的铲子还卡在孙南宥的腰后，每一次挪动都会硌到盆骨——但这痛楚反而让他清醒。
当终于看到月光时，他像条濒死的鱼般扑进泥潭。久违的草木清新让孙南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并且已经自由了。
“加油！宿主，咱们还不能只停留在这里！”千叶在一旁为他加油打气。若换作是平时，恐怕此刻孙南宥早就怼千叶道他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现在，孙南宥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等……等……”孙南宥艰难地从嘴里挤出来两个音。
千叶知道孙南宥现在很累，于是配合地闭口没有再催促，他只是默默陪伴在孙南宥身边，时刻用平面系统检查鹿括有没有追过来。
他现在的权力有限，现在只能依靠这种办法随时紧盯着屏幕。甚至就连平面系统的权限也被其他竞争对手恶意压制，只能调查方圆二里内的敌人动向。
短暂休憩过后，孙南宥再度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从前在盘龙山脚孟初教给他的逃跑技巧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孙南宥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一刻也不停歇。一直跑到深林里，在被雾气阻挡方向的情况下，他也丝毫没有想过要放弃。
直到天光刺破云层的瞬间，孙南宥的手指终于抠进城墙根的泥土里。夜露浸透的草叶划过他因长期关押而捂白的肌肤，远处传来晨钟的第一声嗡鸣，惊起几只寒鸦，而他就这样倒在了城墙投下的第一道阴影中。
再睁眼时，七八张脏兮兮的脸凑在眼前。
“呦，你们快看，他醒了！”
“诶，还真是，醒了醒了！”
“快！快去把头儿叫过来！”
周围喧闹的声响如潮水般涌入孙南宥的耳中，将他猛地从混沌中拉起。孙南宥瞬间清醒过来，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眼前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时，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恐惧和警觉。他的大脑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沉睡中苏醒，一时之间无法做出反应。
有位缺了牙齿的乞丐用破碗舀来浑水，递到孙南宥跟前，“孩子，饿了没？喝点东西不？”
孙南宥下意识看向递到自己跟前的那碗浑水——破陶碗里晃着黄浊的水，漂着草屑与虫尸，碗底沉着半粒发霉的粟。这比他之前任何时候的伙食都差，孙南宥有些嫌弃，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摇头婉拒道：“谢谢，我不饿。”
另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乞丐操着一口不知来历的方言，非要抢着凑上前问：“娃娃，你是从哪里来的嘞？怎么昏倒在那里喽？”
“对啊对啊，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跟我们说说呗。”又一个眼角有皱纹的男人附和道。
“就是啊……”
孙南宥苦笑地回应，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刚从魔界逃出来的吧？于是孙南宥赶忙在脑海中呼喊千叶的名字。
“宿主！千叶在呢！”千叶的回答在脑海中及时响起。
破庙里弥漫着劣酒与腐草的气味，与此同时，周围的人群有了松动。乞丐们自觉地向两边让开，期间孙南宥还听见有人在说什么头儿来了。想必来者就是这群乞丐的老大，孙南宥坐直身子，正打算看看对方是敌是友。
出乎他的意料，对方竟然非常年轻，且面容俊朗干净，虽也是衣衫褴褛，但他始终有着与周围那群乞丐截然不同的气质。
等等！孙南宥定睛一看，发现来者的面孔是越看越熟悉——
“于……奕？”
破庙漏下的天光恰好照在于奕嘴角——那抹久违的微笑似乎永远不会在于奕脸上消失。俊朗脸庞上，瞳孔却剧烈收缩着，连带着眼角的小痣也沾染上主人的情绪。
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孙……南宥？”于奕尝试唤他一声。
看出于奕眼里的不可置信，孙南宥更震惊于对方此刻的变化，他难以想象，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让当年多么意气风光的一个仙门世家公子沦落到这种地步。
围观的一众乞丐见自家头领竟认得这捡来的少年，不由得面面相觑，一个个眼里充满疑惑，目光齐刷刷投向孙南宥。
“是我。”孙南宥佯装镇定地抬眼直视于奕，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
表面看上去仿佛是镇定自若，孙南宥实则已经在内心呼喊千百遍千叶要救命了！
“宿主，你先别急！”千叶的声音在孙南宥脑海中响起。
这边于奕几步便上前，将他整个人从上到下仔仔细细都看了一遍，似乎是在确认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接着，于奕声音发颤问道：“孙师兄……真的是你吗？你不是已经……”后面的话于奕没能说出口。孙南宥心里明白于奕此刻的震惊，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千叶在脑海中提醒：“宿主，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是从魔界逃出来的！过去两年内魔族再度攻打中原已经让人们重新回想起曾经对于魔族的恐惧，如今是万万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已经换了一副躯体！”
孙南宥思索片刻答应下来，回过神，他朝于奕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一字一顿地解释：“没有——那一夜，我逃出来了。”
接下来，是千叶在脑海中教给他的措辞——讲述孙南宥自己是如何在沈煜和孟初走后被孙家人欺负的，又是被安排了怎样的累活来到蜀山山下。在半夜察觉到异常，而后一路逃跑，这期间大概又发生了些什么。
整个过程于奕都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倾听，若有所思。这时候，千叶的声音又再次出现提醒着孙南宥：“这人并没有那么好糊弄，或许后面还会继续追问宿主细节，到时候宿主一定要切记谨慎回答！”
孙南宥的话音刚落，于奕的眉头即刻舒展开，他上前一步，握住孙南宥的手，眼神里满是心疼：“没想到，孙师兄竟经历了这么多——不管怎样，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这里很安全，孙师兄，有在下在，你可以放心留在这里。”于奕眼神定定地瞧着孙南宥，语气坚定地承诺。
那些乞丐们也都围了过来，纷纷许诺表示会好好照顾孙南宥。破庙里，一时间热闹得如同谁家办了喜事般。仿佛一切真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和谐。
然而，就在这样温暖人心的场景下，孙南宥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夜晚，篝火在破庙中央跳动着，火舌舔舐着潮湿的空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橙红的光晕将四周斑驳的墙壁映照得如同血染，扭曲的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仿佛无数蛰伏的妖魔。
火焰的边缘泛着诡异的青蓝色，偶尔爆出几点火星，飘散在浑浊的夜色里，转瞬即逝。燃烧的木柴已经碳化，裂开的缝隙中透出暗红的光，像是地底岩浆的脉动。火光映在于奕的脸上，将他俊朗的轮廓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明亮的半边带着夸张的笑意，阴影中的半边却冰冷如铁。
孙南宥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于奕脸上，他总感觉于奕有问题，却又想不出来问题出在哪儿。周围已经有几个乞丐就着这他这一无礼的举动在窃窃私语，然而孙南宥本人却对此浑然不觉。
“孙师兄老是盯着在下做甚？”于奕的脸突然凑过来，孙南宥吓得心跳都慢了一拍，连忙往后撤去。
于奕笑着打趣他：“在下很可怕吗？孙师兄怎么露出这个表情？”接着，于奕转身从篝火旁扯下一块烤得发黑的肉腿，油脂“啪嗒”滴落在孙南宥白皙的手臂上，“尝尝？”
“这是什么？”孙南宥迟疑地接过来。
“兔腿。这可是兄弟们蹲了好久才逮到的，本想留着过年吃，但现在，你来了。”于奕悄无声息地靠近孙南宥，就在他身边坐下。话音刚落，他便转头对上对方的视线。
孙南宥依旧时刻保持着警惕，小心谨慎地往另一边挪了挪，“于奕，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哦？”于奕眉峰微挑，唇畔倏然绽开一抹笑纹。那笑意太深，深得几乎要陷进脸颊里，在跳动的篝火下显出几分妖异的扭曲。“孙师兄……这是在关心在下么？”
阴影中，于奕的目光灼亮得骇人，像是两簇淬了毒的磷火。孙南宥的指骨无意识地抠进地面，腐草汁液渗入指缝——他竟不敢直视那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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