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支书老远就在那儿喊，大川考上了！
众人扔下水车跑了过去，都想看看这个通知书长什么样儿。
躺在水车上的家伙用草帽盖住脸，翘着二郎腿正犯迷糊呢。
一下子就被震了下来！
都没来得及叫一声，打着滚儿翻到地上，弄了一身一脸的土。
“都起开！……别抢！……扯坏了看我不揍你狗日的！”
“大川，快过来呀！”
张大川不知道自己先迈的哪条腿，像踩着棉花似的挪了过去。
呆呆地看着支书手里的信封，看不清字儿，只看见邮票上的黑色邮戳儿。
“别愣着啦！快打开看看。”
伙伴儿们显得比他还着急！
张大川聪明的脑瓜儿此时已经不会转了，伸出手刚要接又急忙抽回来。
在自己并不干净的小褂儿上使劲擦了擦，这才双手拿过信封。
小心翼翼地一点儿一点儿地撕开封边儿，取出里边的录取通知书。
“清华大学……张大川……成绩优异……录取！”
张大川眼睛好像只看到这几个字，脑瓜儿就又不转了！
“清华大学！了不起呀大川……你可是咱们村儿第一个大学生！”
周围的年轻人都互相拉着手，兴奋地直蹦，替张大川考上大学而高兴！
“清华大学很大吧？”
“肯定大呀，不大能叫大学？”
“清华……在咱们省城吗？”
“你可别丢人了！还省城，清华大学在北京呢……北京！”
“北京？毛主席住的地方！……大川，你要去北京啦！你能见着毛主席了！”
“见什么毛主席！他老人家多忙啊，再说北京大了，毛主席住在中南海，哪儿有功夫见你！”
“你咋总笑话我？我又没说我去见毛主席……”
“行啦，行啦！一个个没见识的东西，别在这围着啦，都干活去！”
支书连搡带踹，把一伙人统统轰走。
让张大川回家，一来把喜讯告诉家里，重要的是把录取通知书回家放好。
这可是关乎前程的东西，可不敢弄丢了！
临了还让大川放心回去，工分儿他让张会计给他照记！
张大川这才醒过魂儿来，谢过支书，一路小跑着回家去了！
没多大功夫，整个村儿都知道老张家大小子考上大学了！
村儿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还是北京的什么……华大学！
后来传的更邪乎，说什么那个学校和毛主席家是邻居，夏天能看到毛主席在中南海里游泳锻炼身体！
村子里大多都是替老张家高兴的！当然，也有羡慕嫉妒恨的。
大川娘在大队和一帮老娘们负责做饭，正给地里挑水浇地的男人们煮绿豆汤。
烧火的老孙媳妇往大锅灶里添了把柴。
拎起围裙一边擦手一边说：“大姐，你可真是好命！”
“你家老大成了大学生儿，以后你们都能跟着享大福！”
“哎……享啥福嘛！考上大学比当工人还强？”大川娘笑着说。
“那当然啦！”
“听说大学毕业国家都给分配，都是国家干部！”
“一个农村穷小子，一没背景二没靠山，还当干部呢，指不上他呦……”
另一个一边往大桶里舀绿豆汤，一边说：“大川娘，儿子养这么大，像家雀儿似的说飞就飞了，你舍得？”
“是呗……”
这时老苗媳妇凑过来阴阳怪气儿地说。
老苗家曾经因为没当上生产队大队长，和支书家不和，连带着和老张家其他人都有点儿看不上眼儿！
不过平日里面子上还说得过去。
“咱农村老辈儿传下来的习俗，都是老大将来顶门立户，小心你家大小子翅膀硬了不回来了！”
“到时候没人给你们摔盆儿扛幡儿了！哈哈哈……”
这句话说的就有点儿过分了！
大川娘别看嘴上那么说，其实心里挺高兴，毕竟儿子争气！
老年间这可是中举人、光宗耀祖的事情！
不过说话听音儿，大川娘觉得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光宗耀祖是不假，到时候能不能沾上儿子光不论，老两口临咽气身边无靠，没人给养老送终可不行！
他可是老大啊！
想到这点，大川娘心里顿时乱作一团。
耳边几个娘们儿七嘴八舌的，有的说老苗媳妇儿说话不中听，上大学是天大的好事儿。
有的说要是我家小子绝不能放他飞走……叽叽喳喳，吵的大川娘更没主意了！
不是农村女人没文化，也不全是封建愚昧！
那个年代生产力低下，壮劳力就是粮食，儿子就是后半辈儿的依靠！
养儿防老在那个时候就是真理！
不管日子多苦，身边有人心里就有主心骨。
农村人又没有保障，老来无子，干，干不动，有病有灾儿也没人管。
俩腿儿一蹬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想想多么可怕，多么凄惨！
见大川娘拉着个脸不言语，几个碎嘴娘们也都不敢说话了。
她们倒不是故意使坏，她们也没有那么高的智商。
就是爱传闲话，好像遇事儿不发表几句自以为独到的见解，就没有存在感。
当然夹杂着些许嫉妒！
这层心思她们也许意识不到，即使意识到也不会承认。
刚吃过晚饭，支书领着几个大队干部来到张大川家。
支书的意思是村儿里出了大学生，大队怎么也得出面过来表示祝贺。
更何况是自己本家后辈，于公于私，他这个当叔儿的都得来家坐坐。
进得门来一看，张大川低头蹲在堂屋门口，手拿个土坷垃在地上划来划去。
也不起身迎接自己！
故意端起长辈儿的架子冲张大川说到：“嘿嘿！我说大侄子，考上大学反倒不懂礼数啦？叔说这可不行……”
“不管今后有多大成绩都不能骄傲……啊！你去的可是北京，是咱们新中国的首都，毛主席住的地方……”
“叔儿……”
张大川抬起头，哭丧着脸正要诉苦。
屋里大川娘迎了出来，招呼众人进屋坐。
还抽空踢了张大川一脚，怒道：“你叔他们都进院儿了也不起来迎着，没个礼数！”
“赶紧拿碗，倒水去！”
支书呵呵笑着：“没事儿……没事儿！”
“大川这孩子挺懂事的，刚才兴许没看见我们……天儿热，就不去屋里坐了。”
“又不是外人，咱们就在院子里喝口水吧！”
“院子里挺好！就在院儿里吧。”
其他干部都赶紧附和，其实支书是为了给大川家省点儿煤油！
大川几个妹妹赶紧拿凳子，摆桌子，给客人倒上水。
大川他爹请支书几人坐好，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这个……大哥，大川给咱老张家争了口气呀，从小我就看好这孩子……”
“他叔！”
大川娘是个直肠子，在堂屋门槛上站起来，打断了支书的话。
“刚才家里都商量好了，老大这个大学……”
“俺们就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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