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主任挥了挥手，说：“人证就在这里摆着呢，民兵，带回去看守所，后面审。”
别的村子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观望。可前山沟村的几十人却都着急了。
一是因为宋杨柳是大伙的乡亲，这邻里邻居的，遭了难谁不搭把手？就像之前大壮丢了。几乎每户都出了人去找。
虽然后来大壮家也没有什么感谢。不过上头给发了每人十块钱的奖励。
二是因为宋老头之前做动员的时候说，今年想争取一下先进集体，前山沟村的大家都知道，他一般不说什么假大空的话，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可要是村里出了劳改犯，那还争啥呢？都没有争取的资格了！
反正于公于私，于理于情。大家都不能看着宋杨柳被带走。
瞧见民兵手里的枪也不怕的，一个婶子冲到宋杨柳身上，横眉倒竖：“走啥走？事儿还没说清楚呢！”
说完还故意往枪口上凑：“瞪我？你瞪啊！你开枪，来来来，往你老母头上开！”
另有几人也跟着凑了上去。
本来在这里听大会的都是家里不太能干活的人，一伙老弱病幼，但架不住人多啊。
而且民兵队手里有枪也不敢开，更不敢对他们推推搡搡。
都是没犯事儿的老百姓，今天干了明天就得扒下一身皮滚回家。
还有胆子大的几个老人故意往新主任那边蹭。
他们身上比胆子更大的是年纪，都是六十岁上下的老头老太太，往那里一站就让人发怵。
新主任连忙往后退了退，很生气：“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他在原单位就是这么个架势。
本来就瞧不起在红旗公社这种乡村里当干部。要不是知道贺路生手里有培育好的草莓苗，根本不会往红旗公社走。
在他看来农村人和城里人是不一样的，干部和群众之间也是不一样的。而只会埋头苦干的贺路生和明白搞思想才能往上爬的自己之间更是天差地别。
贺路生拿什么和他比？这些群众又拿什么和自己这个干部比？
再加上来红旗公社这几天里，新主任过得相当滋润，这会儿突然被这么多人一起忤逆，一时恼羞成怒：“有证据的拿证据来办事！没证据你们说啥说！”
子虚乌有的罪名，有啥证据啊！
“姐，不是说应该让告状的人拿出证据来证明别人有罪嘛？”
桃桃不大不小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响起。
其实大伙儿都被新主任带偏了，听完他说话以后竟然真的在想有没有什么能证明宋杨柳没撺掇别人的证据。
此时桃桃一开口，有些人还没听明白，有些人已经大声附和起来：“对对对！证据！大壮爹妈！你们得拿出证据来！”
“这可是我儿子说的！”
大壮妈梗着脖子说。
“我儿子说的话咋不能算证据了？”
她叫了几声，大壮才拖着宋芳上台，往那儿一站，复读机一样说：“就是你，就是你让我去山里的！你还说，你还说……哎呀，反正就是你！”
这样的人治好了也流口水。
桃桃说的。
看得出来他在很努力地编瞎话了，可惜收效甚微。就只会说是你是你就是你。愣是编不出个新鲜。
大壮妈反而理直气壮了点：“听到了吗？我们家娃自己都说了！他可是差点被特务拐走——”
“大壮。”
“等告了宋杨柳以后你妈肯定不会给你花钱的！”
桃桃凑到大壮旁边，语速飞快：“你妈到时候肯定要说，都留着给你攒钱娶媳妇！”
“你胡说！我妈说了给我买肉吃！”
大壮着急了，一拳挥过来。
桃桃蹲下，躲过，又冲他做鬼脸：“略略略！你不信你问她啊！”
“她是不是说只要你说是宋杨柳撺掇你上山，就给你买好玩的好吃的？嘿嘿，都是假的！等钱一到手，你妈肯定翻脸不认人！”
大壮妈都懵了，随即就是被戳穿的愤怒。
她脱下鞋就扔过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小丫头片子胡说啥？！”
桃桃一扭身，那只鞋子正好落到大壮脸上。
她被冲上来的梨花抱住就往旁边跑。而大壮被这么打了一下，牛脾气上来了，大吵大闹起来：“妈！你咋又打我！你是不是骗我的？”
大壮妈想捂住他的嘴，被一众村民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壮三两句话把事情抖落一空。
一时之间场面无比混乱。
原本应该在混乱中心的桃桃溜溜达达跑到新主任面前。
小孩子眯着眼睛看他：“你谁啊？”
新主任刚才围观全程，已然明白，因为这个小孩一通闹腾，他现在是不可能揽什么功劳了。
他对桃桃当然没啥好脸色，转身想走。也不说话。
桃桃才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人，又绕到他面前，先发制人：“我问你话呢，你谁啊？咋这么没礼貌？”
新主任忍无可忍。
没礼貌的明明是你吧。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说：“我是红旗公社的新主任，安求业。”
“哦。那我问你。”
“贺主任欠我家钱呢，他人在哪？”
贺路生？欠人家钱？
安求业愣了一下。有点不信。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孩，衣服是半新不旧的，皮肤白净，脸颊圆润，看上去不太像个农村娃。说不定家境还真可以。
憋到嘴边的话改了口：“欠你钱？多少？”
桃桃伸出一个爪爪，摊开。
“五十块？”
“五百块！”
她撇撇嘴：“五百块！贺路生说好了年后给。现在人没了，我爷爷奶奶找谁要去？”
五百块！
这么多？安求业呼吸急促起来。
真的假的啊，五百块？
他现在把贺路生弄进看守所的罪名并不是很站得住脚。
上面昨天还来电报催促他赶紧去审那个“种草莓的人”。
安求业一直没动，就是因为他知道八成真有这个人，虽然不清楚这人具体是谁。
他要是想继续干这个代理主任的活，当然得尽可能推迟调查案件的时间。
到时候肯定一查就知道贺路生身上没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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