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霍岚昔上前几步，面对面地站在严笑卿面前，又重复了一遍，“是我做的。”
严笑卿从对方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一脸茫然的自己。思绪混乱间，他一把揪起霍岚昔的衣襟，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不要乱开玩笑。”
霍岚昔抬手轻轻握住胸前的手腕，神色认真：“没和你开玩笑，严豫，真的是我。你可以杀我报仇，我可以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只要你记得答应过我的。”
——“你能不能为我流一次眼泪？我要的不多，就一滴，就一滴眼泪好不好？”
耳边响起霍岚昔在马车里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魔音一般挥之不去。
再看霍岚昔此刻的脸，严笑卿忽然觉得头痛欲裂，眼前的画面逐渐开始扭曲，变得无比陌生。
画面中仍是霍岚昔，却又和他熟悉的霍岚昔有所不同。
也是这样一双深深凝望着他的眼，霍岚昔颤抖着唇说出气力微弱的话：“我要你永远忘不了我，永远活在悔恨当中……”
仿佛觉得不够铭心刻骨，霍岚昔强调，“严豫，你给我记住……”
严笑卿听到脑中有什么碎裂的响动，画面登时镜子一般脆生生裂成无数片。
松开手，严笑卿握拳往自己太阳穴上猛地一敲。
“严豫？”霍岚昔担忧地想来扶他。
他一把将人掀开，警惕退避：“你方才给我吃的什么药？”
不然怎会无端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幻觉？
严笑卿感觉到浑身发冷，烈日都穿不透的冷。耳边一直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严豫严豫嗡嗡嗡嗡叫个不停，分明是霍岚昔的声音。
他果真中了霍岚昔的毒。
“教主。”这时，严易春站到严笑卿身边，看着霍岚昔道，“你何必如此。”
霍岚昔这才将目光从严笑卿脸上移开，眼中终于有了除严笑卿之外的内容，却是释怀般微微一笑：“易春，确实是我做的。”
严易春张口欲言，最终却又紧紧抿住唇。
严笑卿看着霍岚昔，再看身旁不知还瞒了自己多少事的兄长，随后目光扫向高台下，将那些人脸上各异的神色逐一收入眼底。
胸腔内盘旋起一股马上要炸开来的怒意，严笑卿想到那些自小所受的苦楚，尤其是在食人窟里的那六年。分明是少不更事的年纪，他却比任何人都提早见到了地狱的模样。
若非严家被灭门，他和严易春又怎会各自深陷泥沼，过了那么多年生无路、死无门的日子。
这一切，全拜这些人所赐！
既是真的。
灭门之仇，愤怒之火，唯有血才能浇灭！
严笑卿足底一点跃上屋顶，只身站在浩瀚蓝天之下，向着长空喊出震耳的两个字。
“黄泉！”
……
黄泉的杀手和逍遥盟的人死伤各半，余下的人仍在浴血奋战当中。
日头逐渐偏西，这场天山顶上，仿佛直达天际的大战正是如火如荼。
遍地都是尸体，鲜血犹如泼墨一般洒得到处都是。
角落里，严笑卿手握长剑直指霍岚昔，剑锋抵着对方咽喉，心头的愤怒逐渐被杀戮和血腥麻痹，只剩一颗无动于衷的心，再看霍岚昔，竟觉不出半点异样，只是问：“为何不反抗？”
以霍岚昔的武功，若真反抗起来，哪还有旁人还手的余地？可他只是从头到尾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既不出手帮逍遥盟，也未曾想要逃离的样子。
霍岚昔总是这么奇怪。
严笑卿一直都不懂霍岚昔，如今，却也不想懂了。
“我说过，你可以杀我报仇。”霍岚昔动了动唇角，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来，说着徒手握住剑锋向下，将剑尖直抵在自己的心口，“严豫，我要的并不多，我不过要你的一滴眼泪，这你都不能答应吗？倘若你对我有过半点真心，那便为我流一滴泪吧，然后你可以随便把我怎么样，要杀要剐都可以。”
严笑卿手上微微一用力，剑锋瞬间刺破了霍岚昔胸口的衣物，冰冷的利刃触及那一块温热的肌肤，竟像是情人的轻抚。
“你是如何做到从我六岁开始，每每深夜传音给我的？眼泪，心头血，你到底想做什么？”严笑卿若是到了此刻还不懂，那真是蠢笨至极。
霍岚昔闻言却愣了愣，随即否认：“不是，你误会了，那不是我。”
“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严笑卿面无表情，冷声嘲讽，说着手上再次微微用力。
剑锋终于缓缓没入霍岚昔心口。
霍岚昔那双漂亮的眼眸里露出些许恐慌之色，却不是恐于死亡，而是别的，严笑卿看不懂的东西。
“笑卿！”
身后是两方势力互不相让的血战，严易春忽然从人群里冲过来推开自己的弟弟，将并未伤及要害的霍岚昔搂在怀里问：“你就这么想死？”
严易春身上也有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看着兄长那副担忧的模样，严笑卿质问：“严皓，你干什么？”
就算兄长再如何喜欢霍岚昔，也不能这样不分是非地护着自己的仇人。
严易春看了弟弟一眼，像是有很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索性什么都没说，只是问霍岚昔：“不是你做的，你为何要往自己身上揽？”
霍岚昔像是丢了魂，闻言只是呆呆地看着严易春，稍显纳闷：“你怎么知道？”
严易春笑得苦涩：“在我十三岁那年，将死之际，有人往我口中放入一枚鳞片，还对我说了一些话。那人还当我听不见，其实我那时尚有意识，我都听见了。那个人，就是你，对不对？”
“你……”霍岚昔难以置信，“所以你，早就猜到是我了？”
“先前一直无法肯定，只觉得你的声音和那个人很像。后来，你总是对我若即若离，甚至拿我当幌子去惹笑卿吃醋，我便猜到了。”严易春垂眸，脸上笑容由苦涩变作自嘲，“岚昔，你用错方法了。你那么对笑卿，只会适得其反。他自小没有被爱过，你那么对他，只会将他越推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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