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被谢熠邀请去做什么事情时，他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语气轻快，让梁童忍不住跟着生出期待。
她莞尔而笑，配合着他的演出，假装捏起虚空的裙摆，仰首道：“带路吧，没少吃先生。”
谢熠笑着从玄关处的柜子中摸出一把钥匙，带着梁童从楼梯间往楼顶走去。
他开锁推门。没有厚重的逃生门抵挡，风猛地灌入楼道，走在后面的梁童猝不及防，被风吹得倒退半步。
谢熠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手腕，稳住她后又立马松开。他一边撑着门，一边叮嘱：“小心台阶。”
梁童步上天台，环顾四周，一圈石砌围栏的底部装着灯带，柔光让夜色跟着浪漫起来。
天台东南角支着一把巨型户外遮阳伞，下面摆着一套沙发躺椅。
她指着问：“那是不是客厅之前摆的那套沙发？”
谢熠惊讶：“是的，你居然记得。后来大家嫌小，买了新的，这套就搬来天台用了。”
“所以天台也是窦时言家的？”
两人说着，往天台边沿走去，谢熠说：“不是，算是公共区域。
“上学那会儿，这里还是不锁的。钥匙平时就挂在门把上，一到晚上很多住户都会上来。我们几个有时也会在这上面烧烤什么的。”
梁童了然接话：“但是后来？”
“但是后来楼下有家男人出轨组小家，被他老婆从这里扔下去了。”
“？”
梁童大为震惊，手比划着到自己脖子高的石栏，难以置信：“扔下去？从这里？你骗人的吧。”
那要是个怎样强壮勇猛的女人啊。
说着她又伸长脖子向下看去，地面的样貌已看不太清，高度甚至令她有些眩晕。
笑声从谢熠的喉间溢出，梁童瞪着他，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那只是我无用的想象。实际是他老婆抱着他们的小孩，坐在这里闹着要往下跳。”
谢熠说这句时声音很轻，刻意避开了“跳楼”或“自杀”的字眼。
“不过放心，很快就被救下来了。那天我们正在这里晒太阳，她冲上来就往上爬，把我们吓得够呛。
“窦时言一直在和她对话，稳定她不少情绪。卓颖躲在我们身后偷偷报了警。”
梁童听闻，惊讶道：“没看出来窦时言还有这种能力！这很难的，搞不好会出人命，他好厉害啊。”
“我说你，”谢熠突然侧过身，身体松松地倚在石栏上，似笑非笑道：“这些夸人的话，你是不是平时对谁都信手拈来啊？”
梁童歪歪头，未解其意：“我不是拍马屁呢，很真诚的。”
谢熠转回身，无奈地笑着摇头，接上她的话：“他确实是一个大智若愚的人。”
两人就这样趴在围栏上，欣赏着仿佛无边际的城市。灯火集中在中心区域，围在栖流湖那一大片黑暗的四周。
越向外围望去，光点越是零零落落，梁童的目光飞向自己家所在的方位。
“我有时候不明白孩子对这些父母而言，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存在。”她突然又开口，口吻怅然却又坚定。
“我永远都不要像她们一样，轻易就放弃自己。”
谢熠明白她所指，轻轻“嗯”了一声。
夜风越吹越大，像在天台上撒泼打滚，但毕竟是夏季，拂面而过，还有些温和，只是发丝被吹得凌乱。
谢熠说：“对于很多父母而言，孩子只是他们欲望的投射吧。
“我之所以回国上学，是因为国内有一位我非常敬仰的教授，我是冲着他回来的。但回来就意味着老头子的手能伸很长，他甚至到学校找人施压，让我退学。
“好在教授比较赏识我，帮我挡了很多，还跟老头子聊我的天赋。不过也都是对牛弹琴，老头子告诉他，‘谢熠回去接手集团，才是在端老天赏的饭’。”
梁童蹙眉问道：“我不太了解你们的家庭模式，不明白为什么家大业大，自己的孩子却连爱好都不可以维持？”
“已经不算爱好了，是职业。”谢熠笑着纠正，“他本身就古板保守，觉得搞艺术不算什么正经事，而且他惦记着自己家大业大总要有个继承人。”
“不是还有谢汐吗？你不是说她去学管理了。”
谢熠语气愈发无奈起来：“她确实想接管公司。不过，旁人可能看不出来，我家里有点重男轻女。”
梁童今夜再一次被惊到：“你们这种钱能洒三代的家庭，也要重男轻女？”
“老头子他俩的个人问题吧，卓颖家里就很宠她。”谢熠轻叹。
“比起普通人家的小孩，谢汐的生活过得肯定算是好得多的。但确实少了许多来自父母的关爱，家人对她也比较苛责。有时候连带着我也觉得对不起她。”
梁童静静听着，对那位曾经还互扇过的敌人竟生出一些共情。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那你在学校时，故意不学习、不务正业，有这个原因在里面吗？”
谢熠扬扬眉，像是有些惊讶她会这样问，也像是惊讶她能猜到，半晌才说：“算是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吧。他们值得我叛逆的地方可太多了。”
两人这么掏心聊着，胃部的撑胀感不知不觉间已减弱。谢熠朝伞下走去，拖出长沙发和搁脚凳，招呼梁童来一起躺着。
在窗内看来黢黑的天空，用肉眼看还是能看到不少星星点点。
两人头枕着沙发边缘，仰头望着，谢熠说：“今天星星还是少了。”
梁童应道：“是个阴天呢。”
谢熠唇角浮起笑意：“嗯，但我喜欢阴天。”
梁童好奇地问：“为什么？人们大都喜欢晴天、雨天或下雪天，喜欢阴天的倒是少见。”
“因为……”
谢熠的声音随着飘移的暗云悠远起来：“我的好事都发生在阴天。”
梁童转过头看他，等着他说下文，却迟迟没等到，只对上了一双意味深长的眼眸。
四周很暗，谢熠的碎发不再老老实实地待在头顶，而是被风轻扬在眉眼前，他的眸光也跟着忽明忽暗。
不知道为什么，藏在那里面的千言万语，梁童就这样看清了，也看懂了。
她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谢熠，十八岁的那座小雕像，是告白，对吗？
“对我……现在还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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