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遥手指颤颤巍巍地握着钢笔，一笔一划地写着。
灼人的视线紧盯住她。
司遥头有点眩晕，鸡皮疙瘩不断冒起，在阳光充足的早上，仿佛被霜雪所包裹，阵阵发冷。
越急越写不好，不仅字写得歪歪扭扭，语句还不通顺。
怕被斥责态度不端正，她写得很慢。写得不好的地方，又划掉，重新写。
手心出汗越来越多，黏黏腻腻。终于写完一篇检讨书，她刚要放下钢笔，拿出手绢擦擦手。
男人突然走近，垂下头问：“写好了？”
“没、没有。”她用力摇摇头，脸色很苍白：“打了一个草稿。”
“我看看。”他伸手拿走了她写好的草稿。看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深。
他问：“你写的这都是些什么？”
她身子猛一抖，慌张道：“我……对不起，我重新写吧。”
这份检讨书，她写了三遍，最后在他指导下，终于过关。
写好了之后，他又让她念了一遍。
她乖乖照做。
“司遥同志，望你谨记于心，抛弃错误思想，做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者。”
她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喜得脸都红了：“嗯，我会的，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干活，为……”
裴明谦道：“不用回去，我又重新提交了结婚申请报告。你先在招待所暂住，等审批通过后，我们领了结婚证就能申请搬进家属大院。”
司遥脸色瞬变，震惊地看着他。
裴明谦问：“怎么了？”
她犹豫：“您……还要和我结婚？”
裴明谦说：“我们已经结过婚了，先拜伟人后拜的堂，是事实婚姻。你虽然做错了事，但不是无可救药。作为丈夫，我愿意给你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
这话说得她心里很不舒服，咬紧嘴唇，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他眼神陡然变冷下来：“有话就说，别扭扭捏捏的。”
她硬着头皮，支支吾吾道：“裴营长……我感觉，我和您不怎么合适……还是不要结了。”
“婚姻不是儿戏，你现在跟我不合适，是想悔婚吗？还是说你又想去骗谁？指导员乔伟超？”
“没有没有——”她疯狂摇头，眼睛又红了：“我就是觉得我不好，配不上您。”
他沉默了一下，说：“知道自己有不好的地方，就努力去变好。不要瞎想，走，今天跟我去食堂吃饭。”
司遥感觉自己像是入了虎口的羊，脱不了身了。裴明谦把她介绍给了很多人认识。
等结婚报告审批通过，他又火速带她去领了结婚证。
这下彻底没有反悔的机会了，她压下心里的恐慌，告诉自己，要努力做一个好妻子。
搬进家属大院的房子，裴明谦把结婚证和检讨书都交给她保管，让她时常翻阅伟人选集语录，她都一一照做。
因为身份问题，司遥感觉自己矮人一头，时刻警惕谨慎行事，说话之前三思，而且还非常听话。
她心想，总归没有比下地干重活更苦更难的事了吧？
事实上还真有，多的是。
饭是煮不好的，总是在煮糊和煮成夹生饭之间二选一。
菜也是炒不好的，难吃到根本无法下咽。她如果勉强吃几口，就会拉肚子。
完全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没有下毒呀。
为了不浪费食物，裴明谦将就着吃，他肠胃好，吃着半点儿事都没有。
饭菜还能将就，但是衣服就不行了。部队的日常训练强度非常大，而且裴明谦执行的还是全训任务。
每天换下的衣服鞋袜又脏又臭。
她使劲在搓衣板上搓，双手搓得通红，也没有把衣服洗干净的。
力气太小了，拧不干衣服，只能湿哒哒挂在晾衣杆上，水流得满院子都是。晒干之后，衣物上面还有各种污渍。
白白浪费水和洗衣粉，他只能重新洗一遍。
管账也是管不好的，50元交给她，她稀里糊涂不到半个月就花得干干净净。
所作所为完全成了家属大院里茶余饭后的笑谈。
裴明谦因为娶了她，没少受人诟病。暗地里笑他娶了个美丽的废物。
司遥白天哭，晚上哭得更厉害。
哭得裴明谦头疼：“你不要动不动就哭行不行？哭就能解决问题吗？！”
司遥听着他冷厉的语气就害怕得浑身发抖。
裴明谦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里没来由的烦躁，脸色愈发的难看。
司遥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精神很差，皮肤又白又薄，一按就要留印。
她毛病不少，军医说她体寒，气血不足，肝气郁结、脾胃虚弱。
开了中药，天天按时吃，没起任何作用。
见到他就跟老鼠见到猫，能避就避，能躲就躲。实在不得已，就来扭扭捏捏讨好他。
娶到这么个大麻烦，他也只能认了，好在她还算听话。叫她去跟吴大姐学习做饭，安排她多去上思想政治课。
然而矛盾总是接踵而至。
庆民和文浩接回家后，她和他俩相处也不愉快，天天吵架。
“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吵？文浩都跟我告状了，说你在家老是动不动乱发脾气。”
她气急眼了：“他们上厕所不洗手啊！老是去喝自来水，文浩这个小混蛋在学校居然欺负女同学，扯人家的辫子。我说他说几句，他就跟我对着干，故意把衣服被子全丢在地上，踩脏……”
“什么小混蛋！你怎么能这么骂孩子！他还不懂事，难道你不懂事吗？”
她又哭了：“对，我就是不懂事。我们离婚吧！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裴明谦觉得她年纪太轻，完全没有明白离婚是一件极其丢人的大事，他和她讲道理，她也听不懂。
反而理直气壮，“离了婚，我就回家。我爸就我一个亲女儿，他再嫌弃我，也不可能把我赶出家去。”
军婚不同于一般的婚姻，裴明谦不同意离婚，就离不了。
司遥已经能将伟人选集和红宝书背下来了，思想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不再像以前一样唯唯诺诺，害怕他。
受到压迫，就要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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