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罗城回到雍城的李云傲和高兰映紫在马季的陪同下来到了他在南十五巷简陋至极的泥砖房之中。
那里只有简单的一床一桌一灶，期间陈设着几件老旧的家具。新一点的，恐怕只有桌底下的那个木箱子。
自结识马季之后，云傲来过不少次马季家中，对于这间陋室布局早已习以为常。
而对于初次到访的高兰来说，这无疑是“新世界”，与富甲天下的雍城简直天壤之别！
看出高兰的惊诧，云傲赶忙打圆场：“陋室居才。别看这地方小，那是吃、住、休应有尽有；老季清贫却交友广博，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高兰随声笑了：“越雍果然遍地人才！”
听出两人在夸赞自己，马季又不好意思了，赶紧将这些赞美话丢了回去：
“嗐嗐嗐！才什么才！你们才是才！真正的人才！我就是块木材！还是没实木的空材！就剩又黑又糙又没用的树皮啦！”
马季说完自顾自笑起来，余下两人不觉也跟着酣畅大笑。
笑完之后，马季就带着高兰去往马季家五十里外的曹氏家。那里住着曹夫人和她七岁的女儿，马季说家主到外城干活去了，近期不会回来。
曹家比马季家大一些，多出一个房间，正好让高兰住下。
“曹家婆姨，这姑娘叫高兰映紫，是李公子的朋友，之前也是无涧山院的学生，好生照顾着，我就先回去了。”
马季在门口向曹夫人介绍完高兰，挥挥手便快步回了家中。
曹夫人很热情，打算把家中最好的米粮来招待高兰。
“夫人，不用特意优待我，你们吃什么我便吃什么，我都吃得惯的。”
曹夫人却说高兰是第一个来她家做客外巷人，一定要用最好的招待。
“夫人，真的不用！你们能够收留我住一宿，是你们有恩惠于我，我怎么可能会让恩人吃糙粮，而自己吃精粮呢！”
高兰将找精米的曹夫人拦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孩子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精粮营养好，留给孩子吃吧！再说了，过一两个月就要入冬了，这些怕是你们的冬屯粮吧，我怎么能提前受用呢！”
一番劝说下，曹夫人听从高兰的意愿，用粗粮和蔬菜做了简单的晚饭。
高兰一边吃饭，一边和曹夫人有说有笑地交谈着，她发现粗粮并不难吃，反而有米粮最原始的香味，口感是差点，却很有嚼劲。
说笑声停歇的间隙，高兰听到门外有人走动，整个人立即警觉起来。
见高兰停下筷子，曹夫人便夹了份青菜到她的碗里，提醒她说：
“这些是李公子和老季的私事。李公子把你送到我这来便意味着他不希望你参与其中。请不要辜负了李公子的好意。”
那一刻，高兰终于明白，这不是一晚普通的住宿。
来十五巷的路上云傲轻车熟路，在马季家熟悉自如，和马季及周围住民比如她眼前的这位曹夫人关系异常友好……
此趟，云傲，别有目的！
高兰看着一心只顾吃饭的孩子，向曹夫人问道：
“您也不知道的私事？”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李公子对十五巷的人都很好。”
高兰注视着曹夫人那质朴黝黑的脸庞，决定不再追问。她起筷也夹了份青菜到曹夫人碗里：
“我也不想知道！”
她脸上重新挂起笑容，默默在心里将话语补充完整：我也只知道，他对我很好……
——
马季从曹家回来，云傲已经点起了油灯，在破旧的床席上查看着一张张的信纸。那是这段时间马季他们收集到的情报。
“李公子，不然咱们吃点再看？”
马季拿出前天做好的烙饼递到云傲跟前。
“今晚谁会回来？”
“老曹。”
云傲猛然抬头：“不是说他过阵子才会回来？那高兰……”
“李公子放心，他不回家。来我这留下口信就会马上离开。我老季办事还是靠谱的。”
两三年的交情，不仅是云傲习惯拦下马季的话语，马季如今也学会了揣摩云傲的心思进行抢答。
听到老季的保证，云傲也可放心让高兰住在曹家。
来十五巷之前，他曾犹豫是否带她一起过来。
以她的聪明劲，左听几言、右听几语，很快便能猜测出他在干什么。带她来这里，他就得承担马季情报站被暴露的危险。
在罗城那段时间的相处让他清楚认识到，她若真的想一探究竟，他是骗不了她的。
进入马季家时夸赞马季的那句话、让她住进离马季家最近的曹家，都是为了让她尽快得到答案。
他不惧怕她知道情报站的存在，他只害怕她不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想，曹夫人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当初来雍城求学的时候，船家马季对越雍发展历程和皇室恩怨信手拈来，这让他对马季这个人非常感兴趣。
在进行外修任务时，只要有空余时间他便会来找马季，和他吃饭喝酒唠越雍的长短。
他决定发展情报网，是在高兰离开无涧之后。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当时他对越雍的了解仅来源于官方书文，百姓实情、皇宫动态知之甚少，在外修时多有掣肘，他这才意识到信息偏差带来的影响真的很大。
他和马季首次谈及情报收集的时候，他原以为马季会因麻烦且无法赚取钱两而拒绝，没想到马季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还说可以介绍不少南巷的朋友给他认识，那些朋友别的爱好没有，就爱听越雍两城的流言蜚语。
情报站发展两年，除了越都皇宫和雍城皇宫，马季和他的朋友、他的朋友的朋友们在越雍两城，包括外郊和高墙之内各个关键地方都有分布。
马季的不少朋友都目不识丁，打探消息只能是道听途说，随后回来告知马季，由马季执笔记录。
云傲查看的那些信纸便是马季记录下来的官方布告、坊间传闻等等。
按照这些记录的说法，五天前司马侯爷准备入都的消息传到越雍，官方说辞是来祭拜挚友马田马丞相；昨天，只带了一个侍女和一个马夫的司马侯爷进入雍城，太后派来的军队将他们恭迎入了雍城皇宫。
云傲还在疑惑司马侯爷好端端的怎么敢离开左城到皇宫来冒险，下一份信纸就告诉了他答案：
在妖人案了解的同时，天才樊富英在礼部尚书之子杨永俞的协助下拿回了宜城的主动权。
马田已死、宜城已归，那马氏势力便只剩下左城一地。入都只带一侍女一马夫，不知道是挑衅还是表忠心呢？
云傲嘴角上扬，死死盯着司马侯爷四个字：原来，是向雍城皇宫向太后表忠心，而向越都皇宫皇帝表挑衅。
如此侮辱皇威，皇帝陛下要怎么回击呢？
流落民间多年的长公主将于明日巡城加封……
“老季，这凭空冒出来的长公主是什么来历？”
马季停止咀嚼口中的烙饼，一把吐了出来。
“这就是老曹今晚回来的目的。”
他这话让云傲更加不解：“老曹不是在无涧山院里扫地吗？长公主不是流落民间已久吗？与无涧何干？”
话及此，有人敲起了马季家的门。
马季听出敲门暗号，高兴说道：“奶奶嘞！老曹终于回来了！”
老曹告诉他们，四天前，严儒则带着他的儿子严年全和他的两个学生依影和玉青娥前往皇宫了；后来，严儒则和严年全都回无涧了，剩下的两个女学生却始终没有回来。
“她们两人难道和长公主有关？”
“这我就不清楚了。回来的路上碰到榃璧的复读生了，这是他让我转交的情况。”
云傲接过老曹转交的书信，里面的很多消息都毫不出奇，除了四天前的一条出行记录——常居榃璧的副院长韩木沐居然入宫了！
一般都是樊富英回榃璧，这回居然是韩木沐前往皇宫，想来，又是为了长公主之事。
一个长公主，涉及两大山院；前些日子不加封，偏偏在司马侯爷入雍城之后再加封；加封不是简单地下旨布告，而是大张旗鼓地巡街示众……皇帝陛下，是要如何呢？
云傲猜测，这个凭空而生的长公主，应是越都皇宫对付雍城皇宫的一把武器！
“老曹，深夜赶来辛苦了，不如吃点东西再走吧？”云傲将最大的烙饼递给老曹。
老曹欣然接下。“不辛苦。公子出钱治好我女儿的病，为公子做事，怎么都不辛苦。”
“今晚我朋友住在你家，害得你无法再见妻女，实在抱歉。”
“公子说的哪里话，您的朋友来我家住，是我家的福分！老婆和女儿什么时候都能见，不差这一天！”
说完，老曹便带着硬邦邦的烙饼离开了。
“李公子，怎么样，这些消息有用吗？”
望着马季炯炯有神的双目，云傲真心夸赞道：“用处颇大！老季功高！”
“嗐！”马季目光忽上忽下，又害羞又忍不住自豪得想笑，“李公子又说大实话！”
云傲哈哈大笑几声，拿起烙饼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继续夸道：“做的烙饼还好吃！”
——
简单吃过晚饭后，曹氏一家便早早休息了。高兰独自住在隔间，窗户的方向正好和马季家的窗户相对，从烛光映衬出的三个身影在晃动。她想，从曹家门口经过的那个人便是多出来的第三人吧。
没过多久，身影就剩下了两人，是迟来的第三人离开了。
一阵隐约的笑声之后，烛光灭了。
他们应该休息了吧。她提醒自己也该休息了。明日长公主巡城加封，她总有不祥的预感，她需要保持清醒来应对将要发生的不预之事。
可她依旧辗转反侧，总想通过相对的窗口多知道些什么。
忽然，一个身影从对面窗口跳了出来，往十五巷以南去了。那个方向的尽头，是祁江。
马季家大门朝南，他为何不直接从大门离开，而非要从这窗口绕呢？
“就想知道我好不好奇、探不探寻疑惑是吧……”
高兰低声呢喃。说完便也从窗口一跃而出，跟在那人身后潜往祁江。
跟着跟着，到了较密集的林间，那身影竟然不见了踪影！
“别动！”
高兰感受到自己的肩膀上被架了一把剑。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听话，默默把双手抓在剑刃之上。
察觉到后方的人惊诧自己的行为，手上有迟疑，她立马快速转身，同时将剑从那人手中抢夺过来……
不出意外，那人正是李云傲。
“徒手接刀刃可不是个好习惯，就算我这是把木剑，两刃还是较为锋利的，伤了可不好。”
高兰不想理会他的嬉皮笑脸，反倒抱怨起来：“想让我来直接跟我讲不就好了，搞这么多小动作，真的没意思。”
云傲小心从高兰手中拿回木剑，倒觉得她这番模样很有意思：“要是真的怨我，你刚才转身的时候就应该一脚把我踹飞，让我在地上啊，哇哇大哭。”
高兰并未因他的笑话心悦，脸色反而更加凝重了。“你直接说事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高兰的爽快倒让云傲颇为意外。“在我面前，你还真的是有话直说啊。”
“若你我之间都以虚言相骗，那就没有继续一起的必要了。”
云傲明白这是她给自己的提醒：若接下来的事情所说非实，那他们现在就可以一拍两散了。
他将木剑插在地上，将高兰双手紧紧握着，用极为严肃的目光看着她：
“我的事情，你知道越少，对你来说就越安全。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该牵扯进来。”
高兰以同样严肃的目光与他对望。“收集多方情报，就仅仅、就只是为了去给朝廷当官？”
“仅仅”和“只”一起说出来，说明她不信他只是为了去朝廷当个官。官在哪都能做，以他的本事进朔藩朝廷根本不是问题，何必要来齐国争那被皇权贵族攥得死死的一官半职呢？
“我现阶段收集各方情报，就是为了能够找到途径去越都皇宫。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
高兰低头深思一番，把双手从云傲手心里抽出来，而后用自己双手紧紧把他的双手攥在手里，抬头注视着他。
“你不愿说，那我便不再强求。你要做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做不到支持你。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不阻碍你。但是……如果……出现了不得已的情况，我也会想尽办法阻碍你。这些，你该知道。”
云傲终于松了口气：“足矣！”
随后，云傲将司马侯爷入雍城皇宫和皇帝陛下明日加封长公主的详情全部告知了高兰。她也和他一样认为，两者会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巡城期间，越雍两城城门尽开，越雍两城和外城来访的百姓都可以自由进出。听说明日樊富英也会陪同长公主巡城，你或许可以找机会见到他。”
“明日我们不一起去吗？”
“当然一起去！”
“一起去的话，你的事情怎么办？”她知道他不会仅是陪同她去找人。
云傲将视野投入远方黑暗之中。
“我只需要确认一个人的身份。和你在一起也能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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