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昨日驾崩，孤心甚痛。”墨如坐在王位上才发现，居于正中跟自己平日站在旁侧是完全不同的，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紧张，“然，孤竹不可一日无君。”
墨如顿住，看着台下或探究或谨慎或质疑的眼光，手指抓紧了王座，喉头哽住，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下意识想转头找墨姜。
墨姜清楚的感知到墨如的心情变化，拿着重剑一步踏出，“国君悲痛，暂不处理政务，等丧期事毕，各部恢复正常。”
众人虽然疑惑，但是先祖威严尚在，且孤竹国本就是墨姜氏一族在主导，看着眼前两位少年在上位也不敢多说什么。墨姜氏一族更是亲眼看到神迹，立马按压其余小部族出门筹备丧事。
看着下面的人如潮水般退却，墨如还是僵坐在王位上，周身都是麻木的，此刻要是站起来恐怕会直接滚落高台。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大殿去了庙中服丧，墨姜放下重剑快步到墨如身边。
“陛下。”墨姜小心的揉捏着墨如的肌肉，帮墨如放松。
“我是不是太差了，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墨如垂着眼，眼泪蓄在眼眶中，“丧期过后我还要去国都向天子回话，到那时一旦不慎孤竹国就要易主，墨姜氏一族也可能不复存在。”
“我要怎么办？”墨如抬头看着那个可怖的面具，眼泪滑落，让人如何不心疼这个少年。
“如果你不想，我可以替你去奏对。”墨姜思维简单些，他只想保护他眼前这个人，无论什么方法。
墨如沉默了，他一把抹去眼泪，深呼吸，紧闭双眼。
“不，我不能永远害怕。”墨如按着王座站起身来，“我一定要完成父亲的愿望，带给孤竹国繁荣，让我国人能吃饱能穿暖，让天下众人都知道我孤竹的存在。”
墨如在墨姜的搀扶下回了寝殿。
“阿姜，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墨如看着为自己按摩小腿的墨姜，强装镇定的问出声，“无论是面对其余部族还是去国都回话我都要解释父亲的驾崩，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墨姜闻言坐到墨如的身边，摘下面具，认真地看着墨如，“自你诞生之日起，我就在你体内有了灵识，我也不知道为何。一开始，我清醒的时间很短，也不能控制这具肉身，随着你的长大，我也在你体内成长。”
墨如眼神迷惑，这些他从来不知道。
“我一开始以为你会在我控制身体的时候清醒的看着我，就像我一样，可后来我发现在我出现的时候你都在沉睡。我试图跟你交流，但是我留下的痕迹你都看不到，所有人都看不到。”
“于是我放弃了，看着你学习写字，学习政务，跟先祖讨论国事。我觉得我好像没什么作用，可是我也死不了，如果我要死，只能是控制这具身体去死，但是那样你也会死。”
“我浑浑噩噩的睡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你的生辰礼上收到了一柄短剑。”
墨如去柜子里翻到那柄短剑，明明自己收到后从来没有使用过，但是那柄短剑锋利无比，一看就是常常有人使用甚至打磨。
“看到那柄剑我意识到我的作用是什么，我就趁每晚你沉睡的时候掌控身体去习武，随着我活动的时间越来越长，我越来越渴望自由。”
墨姜说着脸上露出忏悔的表情。
“我。。。到宫外，到山林中，到田野里。我知道这样不好，所以我也尽我所能去帮扶弱小，我去打猎送给贫苦妇孺，我去帮老人砍柴。”
“但是，但是我做的越多，发现我的人越多。到最后，我被先祖发现了。”
墨姜不敢再看墨如的脸色。
“我想坦白，告诉先祖我可以做你不能去做的事。我也可以守护孤竹，守护墨姜氏，更重要的是守护你。我故意在先祖陪伴你那日苏醒，展露了我的能力。”
“我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先祖就被墨姜族人堵在殿中。所以就有了他们要求监管你那件事，我知道，你一定很慌张迷惑，我感受到了。”
墨姜看着轻轻皱眉的墨如，眼中的情绪流转不明。
“我以为。。。会没事的，没想到他们把我。。。把你，当成妖怪，先祖也无可辩驳，于是。。。就准备了火刑。”
“所以，那不是梦，父亲他，真的要烧死我？”墨如听到此处什么都明白了，眼泪止不住的滑落，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做错了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
“我也问了父亲，可他不愿意让我叫他父亲。”墨姜也是十分心酸。
“然后呢？”墨如咬着嘴唇，执意要听完。
“然后他以为你只有白日才会出现，所以想要在晚上烧死我。可是你作为内在的首要，你的苏醒是随时的。我很想替你去承受痛苦，可是在火烧到身上的一瞬间你就被痛醒了。”
“所以，他即使眼睁睁看着我被烧死也可以吗？”墨如深深的叹息，原来他梦中看到父亲嫌恶的震惊的眼神都是真的，原来他真的是被舍弃的。
“不，父亲他十分痛苦，最后伤心而亡。”墨姜想辩解什么。
“他的痛苦？如果不是苍天有眼，我连看清真相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死了。”墨如低垂眼眸，双手颤抖。
“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墨姜在墨如身边总是温和的。
“不，也许在母亲的腹中就是我抢夺了你的身体，谁能说的清呢，我们的重生就说明，父亲他。。。”墨如咬紧牙关艰难的咽了一口血，“他也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爱我们。”
“阿姜，你不必愧疚，愧疚的人已经死了，我们要好好活着，你我的重生是天命所佑，不可辜负。”墨如此刻下定决心，“走吧，送我们父亲最后一程。”
墨姜可以感受到墨如的心情，正如他还在墨如体内一样。他清楚的知道，墨如已经完全释怀了。那时他还庆幸墨如可以放下，完全没有认识到墨如本性凉薄。
数日后，祭祀工作结束。孤竹国内大小部落首领齐聚。
“诸位在这几日齐心协力安葬了先祖，孤心甚慰。”此刻的墨如坐在王座上稳如磐石，真正有了国君之姿，“孤近日查看各部事宜，发现些许不妥，一些陈年陋习要改改。”
墨如挥手，墨姜上前宣布改革事宜。
“其一，孤竹国内，不得再用生人祭祀，改用牲畜。其二，服丧三年，期间赋税减半。其三，各部落建立安置所，召孤寡妇孺前去参与力所能及的工作。”
此话一出，台下各部首领议论纷纷。
“陛下，祭祀一事是先祖之前就有的规矩，突然改变恐上苍不满。”一墨姜族人站出来反对。
墨姜提着重剑就要上前，墨如一挥衣袖，站起身来，“你那日也在场。”
那人立马跪下，不敢直视。
“孤去而复返既是苍天厚爱，孤的意思就是苍天之意。”墨如缓缓走下高台，墨姜提着重剑寸步不离。
“你若不明，孤便送你去问问苍天，看看要如何祭祀才满意？”墨如站在那人跟前，冷漠俯视，“又或者，那些奴隶祭祀不能让苍天满意，要让你们这些贵族的血洒满祭台上苍才会厚爱我们孤竹？”
那人虽为墨姜族人，但并不是先祖一支，他说这话也是想要压压墨如的少年锐气。此刻，那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他们陛下以为他要去祭台。
“很好，看来是没人有意见了，那就这么办。”墨如甩袖走人，剩下的事就看那些首领怎么安排了。
此令一下，孤竹国百姓十分爱戴这位新的国君。
国内的事情解决了，如今还有一个重要的事。
面圣。真正的天子。
面见真正的天子只能墨如一个人去，墨姜作为随侍只能带外等候。孤竹国将面圣当做大事，可在商汤眼里，小国朝圣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就算孤竹作为边境诸侯国也不过如此。
陈明先祖去世新君继位后拿了赏赐就走了。
“我以为孤竹的宫殿已经很大了。”墨如眼睛亮亮的，跟墨姜讲述在宫内的见闻，“我都看不见天子的脸，那样高的台子。”
墨姜看着活泼起来的墨如，由衷的高兴，“早晚我们孤竹也可以有的。”
“嘘！”墨如赶紧捂住墨姜的嘴，“这话可不敢乱说。”
墨姜虽然每日都在伺候墨如，但是很少有这样的肢体接触，一时间愣住。墨如感受着喷洒在手心的热气，也觉得此举不合适，收回手，拢在袖中轻轻挠了挠。手不痒了，心里有点痒痒的。
两个正直大好年华的少年，此刻都不敢看对方。
三年过去，丧期已过。
墨姜不再随侍墨如，他成为孤竹的常胜将军，无论是部族内乱还是边境不稳他都可以迅速镇压。他真的做到了自己说的，守护孤竹，守护墨如。
“阿姜快来，这是国都来的赏赐，我瞧着有不少好的，你来挑挑。”三年过去墨如长了不少，只是还是十分瘦弱的样子。
“好什么，那铜器还不如我们自己做的。”墨姜一边拆卸皮甲一边嫌弃。
“啊！”墨如翻到一个小盒子惊喜的叫出声来，“真漂亮。”
“什么物件能让阿如跟小孩子一样，我来瞧瞧。”墨姜换了衣服走到墨如跟前。
只见盒子里放着一个盘子，却不是常用的铜器，比玉还要洁白，莹莹泛光。
“这是？”墨姜对这些都不喜欢，他还是更喜欢武器。
“白瓷。”墨如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摸着瓷盘的边缘，亮晶晶的眼睛表明了他对此物的喜爱。
“听说瓷器易碎。易碎的物品又不好用。”墨姜都不敢下手摸，生怕一指头按碎了，墨如如今可不好哄了。
“谁要用，我要收起来。”墨如摸了又摸，恋恋不舍的盖上盖子。
“这是个盘子，不用摆起来有什么意思，还藏起来。”墨姜撇撇嘴，不能理解。
“去，剩下的都归你了，我就要这个盘子。”墨如抱着盒子往寝殿深处走。
“我才不要，你留着赏人吧。”墨姜紧随其后，“我这次平了边境骚乱，阿如可要赏我什么？”
“那是你将军应做的，保护孤竹子民还要什么赏。”墨如撅着屁股把盒子往深处放，放好了回头一笑，“外面都是你的，你留着赏人吧。”
看着面露天真的墨如，墨姜眼眸逐渐暗沉。在外征战跑马墨姜看了很多墨如没有看过的，比如情爱一事。
墨姜花了三年在心里弄明白，自己对墨如不是兄弟之情，他对他的阿如，他的陛下，有男女之情。墨姜也暗暗观察到，男人之间似乎也有这种，但是很少，也很难察觉。
随着孤竹国来往贸易越来越顺利，孤竹国可谓是小富之国，百姓安居乐业，有些富户为了方便做生意迁去国都的都有，也有国都的大家族为了做边境生意迁来孤竹。
人民安定下来后，所谓饱暖思淫欲，情感需求就逐渐高了起来，各部落处理抢吃抢喝的事少了，一些私人感情问题多了。
墨如也偶尔听说过一些闹到不可开交的家事，因此对男女之事十分厌恶。更有来到他面前想要决断的，都是曾经山盟海誓，如今不是这个背叛，就是那个背叛。
对于这些事情他实在不懂里面的感情有什么意思，况且他讨厌的就是抛弃跟背叛。因此所有闹到他面前的，一律从严判处。
也因此，孤竹国民风竟比国都还好些。只要是正常交往，没有人多管闲事，生怕国君听到些不好的传闻降罪。
墨姜身处军营，军营中尽是壮年男子，偶有互生情愫之人，他们不再返回部族，情愿在军队中相守一生。也有被父母要求返回的，往往会泪洒当场，只恨错生今世。
墨姜见多了心中蠢蠢欲动，看着墨如的眼神越来越露骨，偶尔回到都城跟墨如同浴共眠都十分难耐。但是瞧着墨如不解世事的模样实在无法开口，再说了，一直以兄弟身份共处，这跟外面军营中结对的男子也不一样啊。
如今不论是地位还是身份都还不稳，还是先不要说了吧，墨姜这样想着。
墨姜能等，有人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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