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骑着马的人乃是临仙城的边关巡逻卫兵，他们是因为在无人机里看到了这群村民才赶了过来。
为首的卫兵上下打量片刻，却无法从容貌穿着和口音判断这些村民到底是玄国人还是宇国人。
中原七大诸侯国本就是同根同源的华夏人，仅因各国地域差异，各方面略有不同，但处在宇国和玄国边境的两国村民，就连地域习俗生活习惯都别无二致。
“你们是哪里人？”为首的卫兵警惕询问。
村民们害怕暴露身份，便纷纷说自己是玄国人，住在跟宇国边境很近的偏僻地方。
为首的卫兵见这些人瘦骨嶙峋样貌凄惨，略作思索，说道：“既是我大玄百姓，我们应当照料，随我们进城吧。”
说完他不仅把自己的水壶给了村民，还让其他卫兵也拿出了些水。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村民们感激不已，连忙爬起来喝了水跟在了将士们身后。
卫兵们将这些人带进城门后，又给了他们每人发了一块压缩饼干，命他们先吃着，原地等候。
“这是什么干粮？怎么从来没见过？”
村民们看着拿到手的压缩饼干满脸疑惑。
“闻起来似乎格外香甜……”有人说道，“管它呢，吃了再说。”
众人虽然紧张又疑惑，可抵不住肚子实在太饿了，稍微犹豫了下，就都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压缩饼干进了嘴里，让他们尝到了前所未有过的滋味，一个个眼睛都瞪大了。
“唔！好、好吃！”
“这干粮竟如此美味？看着又不像是咱们认识的粮食……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
“玄国之人吃得这么好吗？”
“嘘……说话注意点，别露馅了……”
众人吃完卫兵给的压缩饼干，只觉得意犹未尽。
连仓促间掉在地上的碎渣都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塞进嘴里，然后不断砸吧着嘴回味无穷。
“可惜就只给了咱一人一块，我都没吃饱。”
“是啊，如果再来几块就好了……”
“知足吧，这么好的干粮，指不定他们都没多少呢。”
“不会吧，若对于他们来说也是稀罕之物，怎舍得分给咱们吃？他们有这么好心吗？”
……
就在他们聚在一块儿偷偷议论之际。
段武和刚才的巡逻卫兵一同过来了。
“你们说你们是哪来的？”段武直勾勾盯着众人。
众人被他凌厉的眼神盯得心里发虚，不敢与他对视，畏手畏脚地低着头。
“回答我，”段武警告道，“不然，本将军把你们轰出去！”
“将军饶命！”有胆子大些的人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启禀将军……我们是……是从很远的村子里来的，穷乡僻壤……将军肯定不知道。”
“听说，你们说自己是玄国人？”段武眼神里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
这人结结巴巴说：“对……我们……全都是玄国人。”
旁边的巡逻卫兵开口道：“将军，方才属下不是也已经告诉过您了么，他们住在离宇国比较近的地方……”
“你被他们骗了！”段武冷冷道。
巡逻卫兵当即愣住。
段武突然拔刀，将刀刃架在了上前答话的村民脖子边，“你们好大的狗胆！竟敢骗本将军？！”
对方吓得脸色惨白，双腿一软就瘫了下去。
其他村民见状也都吓坏了，全都跪了一地。
人群里还响起了孩童受惊的啼哭声。
巡逻卫兵心存不忍，小声说：“将军……难道您不相信他们？”
段武冷笑，“你不知情，上了他们的当，但我可是一清二楚，最近两个多月里，我奉仙子之命，已经多次派出斥候探查周边，凡是临仙城关外属于我大玄领土内的村落，皆已走遍，但凡是个能喘气儿的，也全部带回城内了，绝无任何遗漏！”
“现在却又冒出来这么多自称是大玄百姓的村民，还说什么他们的村子离宇国那边更近，摆明了就是鬼扯！”
“他们必定都是宇国人！”
闻言，巡逻卫兵眉头皱起，眼睛扫向那些村民，脸上浮起了杀气。
段武一脚踩在刀下之人的胸口上，怒斥道：“宇国之人果真都是狡诈之徒，竟妄想蒙骗过关，混入我临仙城内！说，你们到底有何企图！”
这帮村民被拆穿了身份，已经胆战心惊魂不守舍。
被段武这么一呵斥，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段武眸子顿沉，“嘴还都挺硬，看来十有八九是宇国那边安排来刺探情报的，你们可真够狠啊，为了能骗过我们，连孩子都带上了。”
“来人，将他们全部押下去。”
“老弱病残妇孺先关在屋子里，其他的，都给我严刑拷打！”
一声令下，他身后跟随而来的将士便怒气冲冲地要动手。
“将军……将军！”有头发花白的老人爬过来抱住他的腿，“我们……我们确实都是宇国人……”
段武迅速挥手，示意将士们暂停。
然后，他蹲下来眯起眼睛，盯着这个老人，“终于愿意承认了？”
老人老泪纵横，“可我们……真的不是来刺探情报的啊，我们只是普通百姓……因村子里遭了灾，为了活下去，只能逃荒……之所以蒙骗各位军爷，实属无奈啊，我们……我们只想活下去！求将军饶了我们吧！”
段武脸色铁青，“既是逃荒，你们为何不往自己的边关跑？非要跑到大玄境内来？”
老人满脸无奈，擦着眼泪说：“我们村虽在宇国境内，可是离西屯关更近些，倘若舍近求远，我们必定会死在半路上……”
“你们真不是那边安排来刺探情报的人？”段武狐疑道。
老人哐哐一顿磕头，“将军在上！要是我这老头子敢有半句假话，就让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磕头说完，他又回头冲其他村民喊，“你们也快发誓！快点向这位将军保证啊！”
在他的带动下，一众村民也争先恐后地发起了毒誓。
段武拧着眉头缓缓站起身，俯视着跪在跟前哭天喊地的村民们。
“将军，怎么办？”旁边的将士小声询问。
段武绷紧了脸，“我仔细观察了一遍，这些人全都衣衫褴褛，连鞋都没得穿，手脚有厚茧，个个饿得瘦骨嶙峋……再厉害的细作应该也装扮不出来……”
将士皱眉，“难道真要搭救他们？”
“当然不行！”段武昂首冷酷道，“就算他们真是普通百姓，那也是宇国人！以往扰乱我西屯关的宇国边关军，吃的可都是宇国百姓上交的粮草！西屯关曾经每一个将士流的血丢掉的命，也与这些个宇国百姓脱不了关系！”
“还有！”段武越说越愤恨，声音都带着满腔怒火，“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宇国命煞越蛮兵屠戮西屯关的血仇！这一笔笔账，都要算在他们每一个宇国人的头上！谁都跑不掉！”
一番充斥着滔天恨意的话语，让在场所有将士都红了眼眶，紧紧咬住了后槽牙。
段将军没有忘，他们自然也不会忘！
几个月前惨死的那些将士们，尸首都还埋在仙子庙旁边呢！
段武脸色狰狞，“听我命令，全杀了！”
“那……孩子呢？”有个将士问道。
段武稍微愣了下，旋即咬牙切齿道：“婴儿可留，会走路的……都杀！斩草要除根，别留后患！”
将士们眼中浮起复杂神色。
即便是有着对宇国的血海深仇，他们也有些不忍心连几岁大的孩子都给杀了。
但段将军说得也不无道理。
若杀了其他人，却留下了已经开始记事的孩子，将来指不定会养出祸患来。
“年纪小的，由我来杀。”段武低声道。
他知道对那些小孩下手，会让自己的将士们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
甚至万一传出去，还会背负骂名。
他便做出决定，一切都由自己来扛着。
“将军……”几个将士急忙阻拦，“将军您下令就好，事情交给属下们便是。”
“请将军放心，我们不会搞砸。”
段武一把将几人推开，提着刀就要冲进村民里边，先亲手了结那些孩童。
看到已经被杀气冲红了眼睛的段将军，一众村民绝望到了谷底。
“段武！站住！”清脆响亮的声音突然传来。
此时此刻，哪怕是萧启棣来了，段武都不会搭理，但这是宁锦璃的声音。
段武浑身一僵，强行压住了情绪，原地驻足，语带凄凉道：“仙子……难道您要保他们吗？”
宁锦璃快步走来，将士们纷纷行礼。
她走到段武身后，柔声道：“段将军，我知道你很生气，我也永远忘不了西屯关那些牺牲的将士们，你可不可以先听我说几句？”
段武缓缓转过身，低着头，“仙子……请说。”
“你是什么人？”宁锦璃问道。
“啊？”段武错愕抬头。
宁锦璃看着他的眼睛，又轻声问，“你，是什么人？”
段武懵了，挠挠头，试探性说道：“大玄将士？”
宁锦璃继续说：“大玄将士是干嘛的？”
段武一脸费解，“这还用说么，肯定是保卫大玄的啊，仙子您怎么问得这么莫名其妙……”
“除了保卫大玄，还有呢？”
“还有……哦，还有要为大玄一统天下！”
“好，你说得都对。”
宁锦璃转身又看向了在场其他将士，“大玄要一统天下的话，是不是得吞并其他六国？”
将士们也是一头雾水，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异口同声回答了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启禀仙子，没错！”
宁锦璃道：“宇国是第一个要被咱们吞并的，对吧？”
有将士回应道：“从目前情况来看……也没错。”
宁锦璃点点头，“那我问你，你们把仇恨无区别地放在每一个宇国人身上，等吞并了宇国，你们是不是要把上百万的宇国人全杀了？”
“这……”将士们愣住。
宁锦璃继续说：“吞并宇国之后，原本生活在宇国当中的平民百姓，难道不是成为了大玄的百姓吗？”
“段武，你刚刚说，大玄将士要保卫大玄，那么，大玄百姓难道不在你保护的范围内？”
段武愣了好一会儿，嘴巴张开又闭上，憋得脸都红了，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只能咬着牙说，“仙子……您这不是……在给我挖坑么，我说不过您。您如果一定要保住这些人，末将……末将听您的就是了！”
“我知道你还是不服气，”宁锦璃柔声道，“可你要知道，不管哪里的百姓，他们都只能听他们君王的命令，让他们交粮给军队，他们就得交，让他们充军，他们也得上。他们有得选吗？他们何尝不是苦命人？你真希望让这些普通百姓来承担他们君王犯的错吗？”
“我……”段武眼眸发颤，神色变得无比复杂。
宁锦璃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问了句，“我再问你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大玄要一统天下吗？”
段武不假思索马上开口：“当然是为了……”
话说一半，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从小时候起，就听父亲说，一统天下是历代君王的夙愿，而且其余六国的君王多多少少也有这种想法。
似乎……这是一个不用去想为什么的问题。
“你们知道吗？”宁锦璃看向其他将士。
有个将士想了想说：“因为……如果大玄不一统天下，就会被别的国吞并过去。”
宁锦璃笑了笑，“这倒是没说错，但不是关键。”
将士们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仙子到底要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而且，这跟她要保住这些宇国百姓有关系吗？
她是不是越扯越远了？
段武和在场将士们搞不懂锦璃仙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那些趴在地上命悬一线的宇国百姓们也都是一个比一个摸不着头脑。
宁锦璃走到百姓中间，蹲下来，温柔地问道：“你们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这帮百姓只知道自己快没命了，哪还有心思回答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一个个面如死灰，闭口不言。
宁锦璃看向刚刚的老人，“您来说吧，您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她又大又亮的清澈眼神，让老人莫名感到一种踏实和平静，老人认真想了想，“我最大的心愿是……能一直有地种，能一直有饭吃、有衣穿。”
宁锦璃即便心里已经知道这天底下最苦的老百姓的心愿就是如此简单纯朴，但还是听得鼻子一酸。
她轻轻擦了下眼角，起身看向段武和几个将士，认认真真道：
“大玄也好，其他国也罢，劳苦大众的心愿都是如此。那你们是否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全天下老百姓，连能够一直有饭吃有衣服穿都成了最大的心愿？你们是否知道，怎样才能让他们，都实现这样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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