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从沂清殿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像是刚从地府走了一遭回来。素来最懂礼节的人，此刻却是失魂落魄，对路过的宫人视若无睹。就这么脚步踉跄地顶着大雪，消失在夜色中。
冬日的天本就亮的晚，再加上狂风骤雪，纵然已过了辰时，却依然像是沉夜。就这样又过了两宿，风雪未停，昭帝也没再出过沂清殿。
被晾了两个早朝的重臣们，都在心中默默祈祷着救星萧时早点回到宁州。
这日清晨，连飘了几天的大雪终于见停，日光微微穿透云层。
沂清殿中时不时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宫人最后又是全被赶了出来，无人敢再靠近大殿。
大殿内，厚重的门窗紧闭，仿佛与世隔绝。尽管是白天，但殿内却是一片漆黑，仿佛置身于深夜之中。
昭帝蜷缩在龙床的角落，头发散乱，衣衫不整。
突然，殿门被突兀地推开，日光倾泻而入，打破了这黑暗中的寂静。
一个人影逆光出现在门口，昭帝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和人影吓了一跳，他惊慌地抬起头，双目通红地瞪向那人。
“孤不是说了，谁都不准进！谁都不准进！”昭帝毫不犹豫地将手边的长剑向那人影狠狠掷出。
那人不躲也不闪，只悠悠叹了口气。
“陛下，是我。”
“阿时？”
昭帝立刻下了龙床，赤足跑向殿门处的萧时。
“方才孤没伤到你吧？”
昭帝盯着面前的飘逸少年郎，有些惶然无措。
萧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未受伤。昭帝这才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不安。
“阿时，你可知道，那莫凌峰又要回来杀我了。”
昭帝紧紧地抓住萧时的手臂，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
萧时看着面前的君主这副模样，面色依然平静。
偌大的九州，只有他和昭帝两人知道，莫凌峰或许依然活着的消息。这些年来，凌霄盟又何止是他一个人的梦魇呢？只不过昭帝是怕莫凌峰寻仇，自己却是卯足心思要将他挖出来——
“不行！孤不能坐以待毙！”
昭帝的惊叫声打破了萧时的平静。
他猛地松开萧时，在大殿内打转。他可是昭国的皇帝，便是莫凌峰再来一次，他也不能束手就擒！
昭帝猛地停住了脚步，视线直直地定在萧时的身上，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阿时，只有你能对付莫凌峰了，你去找他，你去找他！”
昭帝脸上现出笑意，只那笑中透着不为人知的癫狂。
“对，你杀过他一次，便能杀他第二次！”
“这次别再让他逃了，把他和那凌霄盟的恶鬼们全都杀了，杀了！”
昭帝喃喃自语，仿佛不是在命令萧时，而是在驱散自己内心的惶惑。
萧时古井无波的眸子中掠过一丝波动。
杀了莫凌峰么？
这本就是他所愿。
萧时深深地看了昭帝一眼，然后掀衣而跪。
“臣愿前往药王谷，查清凌霄盟余孽踪迹，铲除凌霄盟。”
萧时跪在地上，影子沉默，却成了昭帝的招魂铃和定心丸。
昭帝不再动作，他定定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突然发现许久未见，萧时好像长高了些。他看不分明他的脸，也有些摸不透他心中的想法。他就这么答应了？他难道就不怕么——
“你走了，禁天军怎么办？”
“臣会安排好一切，陛下放心。”
昭帝再无话可说。面前这人这是他的伙伴，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他只能相信他。
昭帝终于松了口气，颤抖着点了点头。
“好，好。这一路，你千万小心。”
只此一句，再无多言。
宁州城内，多日的大雪终于是停了。
繁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终于等来暖阳的行人络绎不绝。一匹骏马扬蹄行走，马上的少年一身红衣，俊美非常。
少年勒马而行，姿态虽散漫，却仍不掩其意气风发。
这便是刚从宫中出来的萧时了，不过短短的一段路，便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皆是交头接耳，惊叹不已——
“骠骑小将军回来了？！”
“这次在他的领兵下，咱可是大败渝国！现在九州内能跟咱们大昭硬碰硬的，就仅剩那周国了！”
萧时并未理会四周的惊叹，骑马行至萧府门前，便勒紧缰绳，让骏马缓缓停下。
萧时抬头望了眼这久未踏足的家门，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太久未归，有些陌生了。
萧时轻轻推门而入，外面的热闹声响立刻被大门隔绝在外。与此同时，一道惊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大哥，你回来了？！”萧辰快步走来，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他仔细打量着萧时，眼中满是关切，“回来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我好让人去接你。”
萧时抬头，只见萧辰身上还穿着官服，显然也是才回来不久。他冲萧辰笑了笑，脸上难得带出了些暖意。
“一回来便进宫了。”萧时说着，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萧辰，“一年不见，你倒是长高不少。”
萧辰闻言，低头笑了笑，脸上露出些许腼腆。
他抬起头，看向萧时，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萧府只剩你我兄弟二人，大哥不在，我常觉寂寥。”萧辰轻声道，“大哥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萧时闻言，眼神微暗，他摇了摇头，沉声道：“马上就走。”
“马上就走？”萧辰一惊，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怎么这么急？不是才打完仗吗？”
萧时顿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疲惫。
“凌霄盟重出江湖，陛下命我前去药王谷查清余孽踪迹，斩草除根。”他沉声道，“此事刻不容缓，我必须立刻动身。”
萧辰闻言，脸色一变，惊疑万分地看着萧时，忍不住问道：“可、可凌霄盟的盟主莫凌峰，十年前不是已被大哥杀了么？怎么过了这么多年，又死而复生了？”
萧时沉默片刻，没有回答萧辰的问题。
有些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没得到他的回答，萧辰落寞地低下头去。
萧时当他是担心自己，便拍了拍萧辰的肩，沉声道：“你不必担心。你大哥还不至于被那一堆残兵败将伤到。”
萧辰抬起头，看着萧时，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大哥，你此行一定要小心。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他沉声道。
萧时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儿时体弱，早早被送去了药王谷养身子，和萧辰感情并不深。但萧府历代从军，几场恶战带走了他所有的家人，养他长大的药王谷又全数被屠。因此从贫民巷找回萧辰的时候，他便发誓，这是自己在世间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了，他一定会护好萧辰。
萧辰一向脾气好，又听话，从不给他找麻烦。有这样一个弟弟在身边，是他在失去药王谷后，最大的幸运。
“我不在府内，你照顾好自己。”他拍了拍萧辰的肩，轻声道。
萧辰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萧时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远。此行山高路远，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必须尽快查清凌霄盟的余孽踪迹，不仅是为陛下分忧解难，更是为了他心中那道一直未结痂的疤。
萧辰站在原地，目送着萧时的背影渐行渐渐远。
直到再也看不见萧时的身影，萧辰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殆尽，好半晌，轻笑一声。
那笑声消散在风中，没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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