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信你，永灵姐！”小姑娘一脸坚定，也郑重地点点头道。
在困难的日子里，人们时常饥肠辘辘，吃饭便成了人生头等大事。
节约粮食、珍惜五谷，是刻在每个牛家庄人心里的基因。舔碗是珍惜粮食的最朴素体现，当然也就成了每个牛家庄人的标配。
纪老爷子和杨氏也舔碗，两个老人每次吃完饭的碗底，犹如刚洗过一般干净。
在家里老人的影响下，纪永宁和纪永周也舔碗。
尤其纪永宁，是娃娃里头舔碗舔的最出色的，也最有水平的。就算是喝完面汤，他都会伸着长长的舌头，一丝不苟地把碗底舔的净光溜滑。
不过，纪永灵从来不舔碗，因为后世养成的卫生习惯让她无法接受这种行为。虽然在后世，她也经常舔酸奶盖，但对于舔碗，她却是打心里抗拒这种行为的。
尽管排斥，但纪永灵从来没有在家里人面前表露过一丝这种行为不好的意思，更没有让杨氏和纪老爷子等人不要舔碗。
因为无论怎样，她都不能否认的是，舔碗是庄稼人对老天、对五谷，最大，也最朴素的尊重和敬畏。
自己不喜，但会尊重。每个习俗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背景和时代意义，尽管这种习俗可能不是好习惯。
没有经历过“二三月饿死装棺材，五六月饿死没人埋”“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灾荒岁月，没过过卖儿卖女，吃草，吃树皮，吃老鼠，吃观音土的悲惨生活，是没法体会老一辈人对粮食的珍视程度。
即使如今，家里不缺粮，老一辈的人也是绝不允许浪费一丁点儿粮食。哪怕是掉在土里的一颗粮，他们都要仔细捡起来，放进嘴里。
就像杨氏，她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好娃哩，可不敢糟蹋粮食！如今糟蹋粮食，以后老天爷就会罚你饿肚子，遭大罪哩！下辈子就要到火堆里拾的吃去哩！”
纪永灵每次听杨氏这样讲，都会开玩笑地说：“奶，人这一辈子都活不明白，活得说不清，谁还顾得上下一辈子的事儿！”
但是她的心里也知道，杨氏他们是经历过饥荒年馑的。
在那“树皮草根，俱已食尽。人相争食，死亡枕藉；山羊野鼠，均已啖罄”的年月，一把粮食，就能救活一个人；一个馍，就可以让人自卖自身；一碗糊糊汤，可以让一个人去杀害他人。
还有什么能比粮食更重要的东西？
纪永灵直到来了这个时代，看多了如今的世道，才对老人家舔碗这一举动有了新的理解和感悟，也才更深刻地理解了教员同志所说的“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这句话所包含的意义。
即便自己不舔碗，但不代表她就瞧不起这个行为，认为这样做很丢人。相反，她尊重每个珍惜粮食的人，无论是什么方式。
所以，她每次吃完饭的碗里，连一个馍渣渣都不会有。她已经不是后世的她，每日在地里刨土的她，深刻地知道种地有多艰辛的，所以她是绝对不会糟蹋粮食的。
先前，因为赵财主分别要在聋奶家和铁蛋家吃饭。为了不让赵财主笑话穷里人穷，纪永灵曾叮嘱过两家人，不要在赵财主面前舔碗，省得被嘲笑。
但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纪永灵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保护村里人的自尊，尤其铁蛋和聋奶家的几个娃娃的自尊。
越是穷人家的娃娃，自尊心越是强。她想让村里人在赵财主面前抬起头，挺起胸，大大方方展现自己，不露怯，所以才给了这个建议。
但是，这个建议在聋奶孙女看来，她觉得一定是纪永灵认为舔碗是一种穷到根本的表现，是一种丢人的行径，所以才不让她奶舔碗的。
从那时起，这个小女娃就特别想让家里的地里多打些粮食，让家里的日子好过起来。那样，以后她奶就不用舔碗了。
纪永灵当然也知道聋奶的孙女是误解了她的意思，但她没有解释。
与其解释，不如好好带领大家种地，让地里多长庄稼，多打粮食，这比任何解释和承诺都有用。
村里另一个叫毛蛋的男娃，见聋奶孙女对舔碗这个事这么在意，抹一把鼻涕，不屑地说：“舔碗咋咧？我就爱舔碗！我跟你说，你是瓜滴不知道么，其实饭里头最香的调料都在碗底里！不舔就错过最好吃的咧！不过，我娘从来都不让我舔，我都是偷偷舔哩。”
纪永宁一脸嫌弃地看一眼毛蛋，说：“你个碎逑娃，都知道些啥！知道你娘为啥不让你舔碗么？哈哈，是你娘嫌你鼻涕太多，怕舔碗的时候，把鼻涕淌到碗里，拿鼻涕洗了碗咧！”
“哈哈哈，溜鼻娃！嘴唇皮上两行鼻，一舔吃到嘴里去！”
“吊鼻娃，爱吊鼻，长大以后没婆姨！”
……
一群娃娃开始叫嚷着，笑话毛蛋。
毛蛋也不恼，挠挠头，笑嘻嘻道：“我吊鼻，我健壮！谁不吊鼻，就生腻子（生病）！”
纪永灵摇头笑笑，村里长大的娃娃身子皮实，性格也皮实。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内核强大，情绪稳定，不玻璃心。
纪永灵也没过多干预，更没对他们说什么嘲笑人是不对的大道理。
道理他们都懂，一个村里一起光着屁股蛋子长大的娃娃，谁不知道谁！所以聚在一起玩笑也好，打闹也罢，从不记仇，更不用说什么霸凌、抑郁。
随着娃娃们的笑闹声，希望林的种子被一粒粒播撒在了这片土地上，等待着春风吹过，春雨洒下，然后生根发芽。
纪永灵看着娃娃们，心中充满了希望。
她想，执着，可以让奇迹变为现实；坚持，可以让不可能变成可能。
总有一天，这里的种子会生根发芽，会长成参天大树屹立在这沟里。总有一天，家家户户的粮食囤里都有余粮，可以过上不舔碗，不吃糠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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