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恒昌断气的那刻，寻望看见世界缓缓融化，污染物尖叫着消融在空气中，从远处传来隐约的歌声，那歌声恢弘庞大，如整个地平线奏响了一首关于生命的圣歌。
最终在纯白的虚无中，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扇门。
他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
寻望在一张床上醒来。
他的身上插着很多管子，鼻子连着呼吸机，身体虚弱无比。
他竭力观察四周的环境——很显然，这是一家非常高级的医院，甚至高级到不真实。豪华单人病房里充斥着他从未见过的高科技机械产品，他的病床甚至就摆放在一整面落地窗旁，外面是浩瀚的宇宙，星云环绕，飞船漂浮如远山延绵。
而他的大脑通过数根细线连接着一个奇怪的圆球，它正闪烁着荧荧的象征着电子数据的蓝光。
寻望试着动弹，却发现根本攒不出力气，他的四肢好像都萎缩了。
他记得自己之前在街上被人捅了很多刀，应该是必死无疑的。
难道是有人救了自己？
可这个环境，更像是被外星人绑架了。
……总不能真的是被外星人抓去做实验了。
寻望勾着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如果真是这样，未免太命途多舛。
静静躺了约摸有两个小时，他听见门叮铃铃响了一阵，紧接着是轮子滚动的声音。几秒后，一个方方正正的机器人出现在他面前。
它的眼中射出扫描的射线，将寻望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检测到生命体已从生命模拟中苏醒。”
它毫无感情地陈述了一句，然后切换了更有感情的声调：“0225号生命体，请问您还想继续进行模拟吗？”
“我在哪？”
“您在宇宙临终关怀中心第号分部。”
“临终关怀？”寻望一愣。
机器人伸出机械臂，帮他掖了掖因为乱动有些歪斜的被子，“是的。您的寿命已经只剩下五十分钟，所以委托我司进行最新的生命模拟技术。该技术可以为濒死者创造上亿次完整的人生，从而达到增加寿命的目的。在我们的服务器里，您可以在一秒钟内享受长达80年的人生，真实、自由、逻辑完整，保证得到良好的体验。”
寻望躺了半天，有了点力气，他咬着牙把手抬起来一点，旋即有些怔愣。
这是一双干枯的，老得不能再老的手，就像一个年岁过百的老人。
“照你的说法，我现在多少岁了？”
机器人道：“您刚过了98岁的生日。”
“那我为什么对以前的人生没有任何记忆？”
“可能是刚刚模拟完后产生的副作用，也许下一次模拟后就会记起来。”
寻望艰难地自己摘下氧气罩，呼吸了一口室内的空气，空气里飘浮着宁静的香气，还有一丝机械产品带来的机油味，真实得令人害怕。
“请问您还想继续进行模拟吗？”机器人又问。
“我模拟了多少次了？”
“刚刚结束的那次，编号为2280次。”
寻望闭了闭眼，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如果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机器人差点都要对他再进行一次生命体征扫描。
再睁眼时，他的情绪已然极度平静：“生命模拟的目的是让濒死者产生增加寿命的错觉，既如此，模拟时应该记得此前的所有记忆才对。可我什么都不记得。”
机器人一顿，机械臂挠了挠方块头，不好意思道：“按理说是会记得的，可能是程序错误，我会立刻向主管反馈，并为您申请补偿。”
“还有一个问题。生命模拟的主题可以自己选吗？包括家世、经历、性别等等。”
“当然，我们公司主打的就是自由定制人生。”
寻望笑道：“临终关怀，我却给自己定制了这样的人生？最后五十分钟的寿命，每一秒都相当珍贵，我却用那一秒换了17年这样的人生？你觉得合理吗？”
机器人支支吾吾好半晌才道：“很抱歉，我们也不知道您为什么定制了这样的人生。如果您不满意的话，我也会向主管反馈，争取为您申请到额外的福利。”
“那个，时间不多了，您看……”它眨巴着屏幕上颜文字般的眼睛。
“2280次模拟，也就是用去了我38分钟的寿命，算上我们刚刚的交流，我还剩五分钟的时间，对吗？”
“是的，请问您还想继续进行模拟吗？”
寻望冷道：“不想。”
“什么？”机器人方脑袋冒出一缕烟来“为什么？！”
“你们打算给我什么补偿？”
“减免费用，或者……帮您延长几分钟的寿命？不过寿元针太贵了，即使把一个疗程的三针全部打上，也最多只能延长2-3分钟的寿命。主管可能不会同意。”
寻望缓缓道：“我都不需要。最后五分钟，我想拥有一个健康的躯体，你可以做到吗？”
“呃，这个……”机器人又挠了挠头，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好吧，我试试。”
它和主管交流的速度很快，寻望才眨了两次眼它就得到了消息，并从肚子上打开了一个储物空间，从里面取了一管针剂出来。
“这是我司最新研发的回春针，能让您获得三分钟的青春。”
“嗯，给我打。”
“……好的。”它垂着头，丧气地给寻望熟练地扎针，嘴里嘟嘟囔囔“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选择再经历更多的人生呢？”
药流过血管，寻望几乎是瞬间就发觉自己不再虚弱，源源不断的力气重新回到四肢百骸。
他猛地坐了起来。
掀开被子，不顾机器人的阻拦，他下床走了两步，然后站在落地窗前定定地看着外面的宇宙。
“请问，您真的只要这样就够了吗？您……一点都不怕死吗？”
“为什么要怕？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不是吗？”寻望侧过脸微笑道。
机器人脑袋又冒出一缕烟：“您这是在说什么呀？”
“我刚刚想起，在闻老头的推荐下，我看过一本科幻小说。里面恰好有所谓的临终关怀中心。在生命的末尾，模拟无数人生，在虚拟中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于是那些人越来越恐惧死亡，只好不断掏空家产上供给中心，只求能够多活哪怕一秒也好。”
“……你记得？你怎么会记得？！”
“因为我的钟响了。”
寻望抓起一边的机器，狠狠砸向落地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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