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师姐，别哭
窗外忽然炸开一声雷鸣，好似苍天怒火，对不该存在的存在，愤怒滔天。
少年晃了好一会儿神，才想起自己是在哪儿，又是轮回的第几世。
屏风后，有人支额，正静静翻阅着医书，两人坐于院外，一人在捣鼓着手里的小石头，各式各样的工具在旁边的石桌上呼啦啦放了一大堆，另一人则执着笔，一笔一划画着繁复的阵纹，神色宁和。
可是举目望去，这里却没有他最想见的那个人。
骨瘦苍白的手指微微抬起，一个闪烁着青色和黑色光芒的小型阵盘猛地往外一震灵气，下一刻，整个小院，连随风摇摆的草木都停住了动作。
接着，轻轻一个眨眼，一切又都恢复正常，床榻上的少年却已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草扎的人偶埋在锦被之下。
四周幽森的暗绿色鬼火随着衣摆的浮动不断晃动靠近，沙沙的古树摩擦声，从密密匝匝的灰白古墓间流出，有时像暗哑着声音的老妪，有时又像清丽明亮少女歌声。
再往里，视线更加昏暗，植被更加茂密，脚下的路变得崎岖难行，高低错落间，不知就踩上了哪一截白骨的坟茔。
鬼火明明灭灭闪烁着，靠近古树的时候，也不点燃枯枝，只是一个接着一个堆积在树杈间，等到树杈已经攒不住这么多的鬼火。
只听“咔嚓”一声，灰白色的，像是血肉里抽离的白骨，哗哒一声，掉在阴暗潮湿的泥土里，然后被一层又一层落叶掩埋，成为一座新的无名之墓。
而那些鬼火就会聚聚嚷嚷在一起，继续随着流动的空气往前飘，一路上，光影错落，飘零散消。
阴毒，匿在黑暗里。
危险，藏在光明的背后。
这里是天乾宗最大，最恐怖的禁地——鬼冥林。
凡是进入鬼冥林的，生死莫论，不在阴阳，每走一步，都要消耗成倍的体力和灵力。
没有师尊长老的命令，这里不会有天乾宗的弟子前来。
今日，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跌跌撞撞的少年捂着发疼的胸口，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往鬼冥林深处奔走，就连绣着暗纹云丝的衣角刮到粗糙的枝干上，都被他毫无知觉地生生撕破。
窸窸窣窣的鬼火不断从四面八方靠近，好似有无数的鬼灵在观摩这个误入亡灵之路的生人。
突然，少年脚步一停，靠住一棵鬼树，“哇”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血液滴入泥土里，眨眼便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他周身紧挨着的鬼火颤了颤，昏暗的光线里，仿佛有什么被这股血腥味引来，隐藏在看不见的深处，正诡异而贪婪地盯着眼前这个虚弱不堪的猎物。
耳边轰隆隆的雷鸣声更加响亮，忽而飞沙走石，狂风瞬息卷过层层密密的鬼气幽林，死寂的气氛下，又添了一层恐怖肃穆的威压，像是要把这里——活的，还是死的，全部湮灭。
许宥安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可他还是尽力往里走着，脚下的路，泥泞又硌人，他不敢停下来。
雷鸣声愈发靠近，似乎下一秒就会乍响在他的耳边。
有黑色的雾气从他手中的戒指中飞出，化生出一个罩着黑色幕篱的少女。
少女默默跟在他身边，时不时出手，为他清理前方道路的“阻碍”。
少年的脚步越发踉跄，身形摇晃不稳，终于，他倒在一片潮湿的水草上，雪白的衣衫瞬时被染得脏污不堪。
他爬不起来。
全身的力气已经透支了。
沉重的喘息带着作呕的血腥气不断涌上他的额头，他闭了闭眼，翻身仰望头顶一层层密不透风的巨大树冠。
模糊的光影里，他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又总能记得一个人的影子。
“师姐……”
他努力举起手，去摸一个虚幻的影子。
回应他的是，是从天而落的紫色雷光。
一道。
两道。
三道。
……
轰鸣震耳，天地无光。
痛苦地抓住两边湿漉漉的水草，草汁流了满手，青筋从薄薄的皮肉里爆出来，泛白的指节抽搐般颤抖着，昭示着这双手的主人在遭受怎样的剧痛。
即便再如何忍耐，一声痛苦的惨叫还是从那张毫无血色地唇齿里泻了出来。
好似凄厉的鬼哭。
风声摇曳，巨大的鬼冥林骤然空出一片焦黑的残地。
第七道天雷。
第八道天雷。
第九道天雷。
风声即静，雷光消失，黑压压的云层开始落下哗啦啦的暴雨。
雨水中，万物生长，鸟虫哀鸣。
浑身是血的少年却仍像个破败的娃娃，淋湿在满天大雨里。
气息微弱，伤可见骨。
一颗灵气萦绕的金丹慢慢在他的丹田处凝结而成，磅礴的灵力从丹田往四肢百骸而去，可纠缠着雷电的伤迟迟不曾愈合。
“这是天罚。”少女从戒指中重新走出，蹲在奄奄一息的少年身边，“你到底是谁，就连晋升雷劫也不饶你？”
少年努力张大眼睛，唇畔翕动。
少女一蹙眉，靠得近了些，终于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他说。
“师姐，别……别哭，我不疼的……我不……”
他竟是把落下的大雨看成了她流出的泪，把她看成了他的心上人。
冰如寒潭的眸子狠狠一颤。
有什么遥远的记忆，又开始在识海翻腾出斑驳的碎影。
细细密密，如雨冰冷。
少女垂眸，望着少年紧紧闭上的双目，他身下的血随着雨水的冲刷，渐渐形成了一道小溪流冲向远方。
最终，她没有放任他死在这儿，用一片巨大的羽毛拖着他，送到了鬼冥林的边缘。
又坐在他的身边，为他护法，直到有修士的气息往边靠近，她才化为黑烟，重新进入戒指。
——
一道沉重的雷声击打在乌黑的天际，哗啦啦的雨水敲击在洞口的芭蕉叶上，静心打坐的姜璃浅猛地睁开了眼睛。
莫名，一阵心悸。
下意识地，她攥紧了腰侧的镇灵珠，双眼茫然地望向洞外落下的大雨。
剑峰……也会下雨吗？
再一眨眼，满天的瓢泼大雨竟然变成了飞飞扬扬，望不到尽头的鹅毛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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