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姜璃浅闭上眼睛，努力忽略心口泛起的苦涩，全心全意将自己的寿元渡给对方。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满头冷汗地收起灵力，周围的结界瞬间消散。
月蛛冲过去抱住了往下倒的山山，刚要开口问什么，手下的脉搏却传来了细微平稳的跳动，冷冰冰的身体渐渐有了属于活人的温度。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怀中孩子的脸，孱弱的睫毛颤了颤，一双天真懵懂的眼睛于明月中缓缓睁开。
“啪嗒！”
天空突然下起细细密密的灵雨，庞大的阵法消失后，化成了湿湿漉漉的雨珠，落在了这对万般艰辛终于重逢的母子身上，也落在姜璃浅的眼里。
她捂住胸口，慢腾腾站起身。今晚极度透支的身体已经让她摇摇欲坠，快要撑不下去。
她没有打扰他们，只是提醒月蛛，好好珍惜接下来二十年的时光，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是她往昔行善积德换来的因果。
接着，她的身影就没入了黑暗里。
她踉踉跄跄沿着她的路离开，身后明月落辉，前方河水汤汤，而她的脚下，似乎只有无边无际的夜。
忽然，前方的光亮被挡住，有人靠在狭小的巷子里等她，他的目光太复杂，落在她身上的时候，竟然有瞬间的空洞茫然。
“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地去救那个孩子？”
二十年的寿元，她至少耗费了自己两百年的寿命去交换。
人修的寿元有多么重要，多一天一日，就有更多成仙的可能，可她居然眼睛眨也不眨地，就耗费那么多的寿元去帮一个素昧平生的妖，一个本该死去的小孩。
筑基中期，也不过堪堪三百载的寿数。
她这么做。
值得吗？
姜璃浅有些站不住，浑身的无力感像是不断涌来的浪潮一般，不断淹没她残存的意志。
她吃力地伸出手，扶了两三次，才堪堪扶住旁边粗糙的墙壁，难受地喘息着。
心法被她不断运转着，极力平复体内紊乱的灵力，缓了好久，她才有力气开口说话。
“因为……”姜璃浅的嘴唇干裂，苍白的脸色于黑暗里，像是一只孤独无依的厉鬼，“我希望，如果我以后落到了她这般的境地，至少……至少会有一个人看在我曾经做的好事的份上，站在我这边，哪怕只是说一句，我罪不至死。”
“我不想被这个世界抛弃，我不想……所有人都恨我。”
不是值不值得。
是因为，这是她的痛，是她不得不面对的执念。
是她摆脱不掉的心魔。
苏晏清似乎低低嗤笑了声，像是嘲讽，又像是不理解，不甘心。
“姜道友，你怎么这么软弱？
“太过软弱的人，可是成不了仙的。”
她静默。
无声的沉寂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小巷里晕开，黏着在人的皮肤上，阴冷又恶心。
令人作呕。
苏晏清耐不住这样的寂静，朝她走近了两步，说出口的话更加刻薄，直锥人心:“三界众生，人妖鬼魅，多为贪心不节者，你给一分，他们便要两分，三分，乃至抢走你的全部，他们仍不会满足。
“你今日给了那个小娃娃二十年的寿元，二十年后，她的娘亲就舍得她的孩子离她而去吗？她或许会更贪婪，更疯狂，恳求你，逼迫你，再给她的孩子二十年，四十年，上百年的寿命，一切只会成为不断重复的轮回，最后的结局只会是你因她而死，或者她死在你的手上。
“在这样无聊的游戏中，又有多少人会因为你们之间的拉扯而死？他们的无辜，他们的生命，谁来偿还呢？”
姜璃浅怔怔的，好半晌才垂下眸子，牵扯了一下嘴角。
她扶着墙壁，一点点往逼仄的巷子外走，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说:“人心多变，我并不愚蠢。她身上的避雷阵，只有二十年的效用。”
因因果果，因果循环，当月蛛选择用邪恶至极的禁术救她的孩子的时候，她的结局就注定了会被天诛地灭。
她所作所为，不过是想弥补他们母子之间的一点遗憾罢了。
这个回答是苏晏清没想到的。
这些天的相处，他在姜璃浅的身上看到了天赋，悟性，博闻，冷静，睿智，同时也看到了她的心善，软弱，踌躇不定，对于弱者天然的包容和不忍，还有决心做某件事，就不顾自身安危的疯劲。
她具备一个强大的修士该有资质，却又缺少了能登仙羽化的凶狠。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根无形地锁链一直牢牢捆住她的手脚，她应该挣扎的。
但是她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呢？
苏晏清晦暗的目光又深沉了一分，正想跟着她一起出去，却见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看他:“一柄剑，经过千锤百炼，风吹雨打，才能磨出它的锋利，剑不怕沾血，我也不怕杀人，世上没有两全法，我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就算最后的结果没有尽如人意，但我也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不是吗？”
苏晏清霍然定住。
这是她对他之前那个问题的回答吗？
月蛛……就是她的答案，对么。
不知怎么，他竟然没办法再挪动他的腿，跟上她。
——
“咳咳……”一阵激烈的咳嗽，姜璃浅再也撑不住，靠在河边的一棵柳树下，呕出一摊血来。
无尽的疲惫铺天盖地朝她袭来，她深吸几口气，想要重新站起，可先前在满月井边感受到的诡异眩晕感再次涌向她，她眼前一黑，整个人猛地往后一栽，冰凉的河水瞬间淹没她的口鼻。
她费力地睁开眼，手和脚沉重到连动都动不了，模糊的光晕里，她好像看到了一个清瘦的身影拨开阵阵水纹，朝她而来……呵呵，是梦吧？
怎么可能会有人……为她而来……
“师姐！”
“师姐……”
要合上的双目猛地睁开，周身不再是冰凉的河水，而是一个人温暖的心跳。
有人紧紧抱着她，同她一起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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