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氏下意识一惊，手中茶盏微微一颤，琥珀色的香醇茶水洒出。
沾湿李怀肃衣襟。
李怀肃大睁着眼睛，却……
双眼空茫。
他失血太多，又撞到了头部，一时间眼前竟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身前的香茶，逸出浓香，让李怀肃只觉一阵恍惚。
好似……
已经回到了宫中。
甚至，是回到了幼时。
好像这么多年的痛苦煎熬，都不过是一场幻梦。他梦醒了，才发现……
他是在宫中，依偎在母后身旁。
那温暖的感觉……香气……
李怀肃恍惚着，“母后……”
他没想到，竟有人在耳边，温柔地、真的很像是母后地回应了一句：“诶！”
紧接着，那散发着浓香的茶盏再一次被凑到唇边。
母后的声音响起：“喝了吧，乖孩子，喝了……就能见到母后了。”
李怀肃张开了嘴。
醇香、温热的液体顺着喉管滑入肚腹，几乎是瞬间就缓解了李怀肃周身的痛楚，他慢慢睁开眼，竟真的看到了萧皇后的脸，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回到了他最快活的那段日子。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大哥和母后都还活着，都还会对着他笑……
宁氏只见，满身伤痕的李怀肃面上痛楚的神情消散，慢慢现出恍惚的微笑。
就和每一个服食了福寿膏的人一模一样。
见李怀肃慢慢闭上眼睛，宁氏得意地笑出声来。
“太子殿下，您就在这处，好好地睡吧……”
长春宫内。
萧皇后对镜枯坐到入夜。
铜镜中，她只觉自己容颜不如年轻时天真娇嫩，眉心两道悬针纹，仿佛要凭空劈刺下来一般。
不愿看着自己这般愁苦的模样，萧皇后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皇帝所在的天阁早早地亮起了灯，星星点点，如繁星一般。
萧皇后推开窗棂，便看得到天阁外巡视的御林护卫。
木子恩……真是把皇帝的居所，把守得铁桶一般。
萧皇后心中厌憎木子恩，可也知道……他是把玩弄权势的好手。若换了自己，恐怕也会这样做。
如今，李怀璋废了，李怀肃死了。
萧家没了指望。
看德昭帝对木子恩这般宠爱的样子。
或许，真的会把皇位传给他……
自己怎么办，璋儿怎么办，未来，萧家怎么办……
萧皇后的手指用力地抓住窗棂，指尖一阵泛白。时间紧迫，她必须得寻个法子，至少……也要保全她的儿子。
一阵喧哗声，自云媞所在的偏殿传来。
萧皇后不禁眉心抽搐了一下。
如今，太子妃……似乎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之前，为了在德昭帝跟前保住云媞性命，萧皇后谎称云媞怀有身孕。可如今，这却似乎成了云媞的催命符……
木子恩……不，李怀恩。
是绝对不会允许李怀肃的血脉流传于世。
可……要是把云媞送出宫……
萧皇后手指猛地一抽。
她如今醒悟过来，自然想要保住李怀肃的血脉，毕竟，那也是姐姐的血脉，萧家的血脉。可……
就算送云媞出宫，保得住她吗？
若因此事，反倒触怒了李怀恩，会不会给璋儿惹火上身？
正迟疑着……
云媞所在偏殿，声音越来越大。
萧皇后只听自己的大宫女声音传来：“五殿下，勿要跑、跑那么快……太子妃的肚子……”
萧皇后眉心一皱。
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璋儿，就是更愿意跟云媞一块玩，是真的离不开她……
脚步声逼近，萧皇后深吸一口气，扯出一抹笑来，“璋儿，你睡醒了……”
一句话未说完，便见果然是李怀璋趁着云媞进来。
萧皇后看了一眼云媞苍白的脸色，心中叹气：“太子妃，你才刚醒，刚才母后也是情势所迫，迫不得已……”
萧皇后的话顿住。
她看见，云媞人虽然醒着，眼神却木愣愣的。
和平日完全不同。
萧皇后心中慨叹。
想是李怀肃的死，对她打击太大，一时走不出来，也是有的。
想着，萧皇后罕见地对李怀璋道：“璋儿，到母后这儿来，别缠着你太子妃嫂嫂……”
李怀璋却摇头，紧紧攥住云媞的手，“她才不是、不是嫂嫂！”
“璋儿……”
“她是……痴儿！和儿臣一样！是痴儿、痴儿回来了！”
这话听在云媞耳中，好似隔了一层水波，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
她听不清，也看不见。
也或许是，听见、看见，却全不在乎，也做不出什么反应。
此刻的云媞，只觉自己好似被关进了一间黑暗的空屋。
身边什么都没有，只有……
在珠隐院里时的种种过往。
她本以为她已经忘却了的……
可那一幕幕，却如碎了一地的琉璃一般，虽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却都切实地扎在自己心口。阵阵的剧痛。
她看到那些琉璃碎片上……
傅轻筹一次次地伤害她，欺辱她。
每一次，她分明已经疼极，却不敢吭声，不敢反抗。
她是在竭尽全力地忍着，那样痛苦……
可男人却在她耳边一次次地对她说：“这是在疼你，世子哥哥疼你……”
“杀……”
即使用尽全身力气也攥不起手指，云媞还是想要杀了傅轻筹。
想要叫他被千刀万剐！
可如今、如今……
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傅轻筹、牧殊城、皇帝……所有人的脸或远或近，或大或小地围绕在她周围，对她笑着，呲起黄牙。
在一遍遍地告诉她：
她真的……活得好失败。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你这么害怕，就把身体……让给我吧。”
云媞回头。
只见痴儿，那个被傅轻筹虐打、欺辱过，脸上还带着淤青伤痕何泪痕，衣冠不整的痴儿。
一个可怜、无助的孩子。
云媞张了张嘴，还不及说什么。
痴儿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云媞：“让我来吧。”
好似过了一生那般漫长，又好似只不过是一瞬。
云媞的双手终是无力地垂下。
痴儿醒了。
萧皇后对上这双天真、澄澈的眼睛，猛地一愣，“太子妃，你……”
那双眼睛虽如孩子一样。
却根本掩藏不住其中的勃勃杀意！
萧皇后只觉心口一颤，“来人，搀太子妃先去休息。璋儿，你来母后这里……”
皇后的话还未说完。
小太监弓着腰急步入内：
“皇后娘娘，皇上宣太子妃入天阁尽孝，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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