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半的阳光斜斜掠过江面，将大元帅府的琉璃瓦染成琥珀色。引擎轰鸣声打破江畔宁静，一辆墨绿色吉普车与银灰色解放牌货车缓缓停靠在青石板路旁。车轮碾过碎石的脆响中，石坎公社张书记率先推开车门，藏青色中山装的衣襟被江风掀起，露出别在胸前锃亮的钢笔。
与此同时，解放牌货车的铁栏板轰然放下，何创辉舅舅利落地跳下车。他脖颈搭着条蓝白格纹毛巾，古铜色手臂肌肉紧绷，正指挥工人检查货箱封条。帆布篷下，省土畜产进出口公司与香港东方博程公司的出口货物码放得整整齐齐，樟木箱上的火漆印在阳光下泛着暗红光泽。
\"阿晨那小子的工作室就在前头。\"张书记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朝远处那栋爬满紫藤的骑楼扬了扬下巴。何创辉舅舅闻言咧嘴一笑，粗粝的手掌拍在货箱上发出闷响：\"正好交货完，也去喝杯茶歇歇脚！\"两人相视点头，皮鞋与胶鞋踏在石板路上，一前一后朝着晨光深处走去。
雕花铜门推开时，茶香混着阳光倾泻而出。张书记摘下藏青色中山装的布纽扣，抹了把额角的薄汗，目光扫过屋内便笑出声：\"好你个阿晨，躲在这小洋楼里享清福！\"他身后的何创辉舅舅卸下肩上的蓝白格纹毛巾，黝黑的脸庞笑出层层褶皱，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凌晨背上：\"二个月不见，倒像个阔少爷了！\"
屋内瞬间热闹起来。李修贤裹着藏青色夹克快步上前，硬挺的衣料蹭过张书记中山装的粗布衣襟，腕间钢笔随着握手动作轻晃；李修文则踮脚探向窗外，好奇地打量停在巷口的解放牌货车。哑巴阿生笑着比划，端来新煮的普洱，茶盏碰撞声里，众人的问候声此起彼伏。阳光穿过镂空窗棂，在青砖地面洒下斑驳光影，将满室的欢欣都染成了暖金色。
张书记刚在藤椅落座，便将目光投向李修贤，镜片后的眼神满是赞许：\"修贤，在韶关读书这两年，整个人沉稳了不少。\"他端起茶盏轻抿，杯沿沾着一圈深褐茶渍，\"今天搭创辉交货去省土畜产公司的顺风车，特意约你过来，想聊聊实习和往后的工作安排。\"
话音未落，何创辉舅舅把搪瓷缸重重搁在茶几上，震得杯碟轻响：\"老张现在可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还兼着咱们石坎公社书记呢！\"他粗糙的手掌抹过下巴，笑得露出两排黄牙。
屋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祝贺声。张书记摆了摆手，中山装袖口滑落半截：\"兼任公社书记只是权宜之计。石坎的改革刚起步，春节后就得专心忙县里的宣传工作。县委已经定了，周峥嵘主任接替我公社书记的位子，保证改革方案顺利推进。\"他忽然转头看向凌晨，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倒是你干爸沈东阳，工作能力出彩，直接破格提拔为公社革委会主任，接周峥嵘的班！\"
惊叹声混着茶香炸开，李修文猛地挺直身子，钢笔在指间转得飞快——沈东阳不仅是凌晨的干爸，更是他女朋友沈晓兰的父亲，这层关系让喜讯更添几分亲近。哑巴阿生激动地拍着大腿，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连素来沉稳的李修贤都忍不住笑道：\"这下可好，自家人把公社的担子扛起来了！\"阳光穿过竹帘，在青砖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映得众人的脸庞都染上兴奋的红晕。
张书记抬手虚按，掌心下压的动作带着经年作报告的习惯性威严。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郑重地落在李修贤身上：\"修贤，今天我是以县委代表的身份和你谈话。\"茶案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藏青色中山装的领口，\"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是国家改革开放最急需的人才。\"
他顿了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击桌面：\"我春节后将全面主持县委宣传部工作，你作为中文专业的尖子生，文字功底扎实、政治觉悟过硬。\"说到此处，他往前倾身，语气愈发恳切，\"我希望你能来宣传部实习，并且已经向县委提交申请——实习期间直接任干事，转正后破格提拔为副科长。\"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切在李修贤西装肩头，张书记注视着对方骤然收紧的下颌线，放缓声调：\"知青时期就入了党的同志，更要抓住这个为家乡建设出力的机会。你要是觉得可行，我们立刻发函到韶关师专商调。\"话音落下时，屋内静得能听见钢笔在李修文指间滚动的细微声响。
李修贤垂眸摩挲着茶盏边缘，釉面的冰凉触感让他短暂回神。收到张书记来信当晚，长途电话听筒里的电流声还萦绕在耳畔。父亲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混着背景音的嘈杂：\"靖远正是用人的时候，你学中文，回县里笔杆子用得上。\"未婚妻苏华值夜班的间隙，也隔着电话线与他轻声细语：\"县医院新盖了家属楼，等你回来......\"这些细碎的承诺与期盼，此刻都化作掌心细密的汗意。
此刻张书记掷地有声的邀约撞进耳中，副科长的破格提拔像块磁石，让他握茶盏的指节微微发白。江风卷着茶香掠过鼻尖，他抬眼望向对方镜片后的目光，沉稳的声线里藏着试探：\"张书记，这样的安排......是否需要走完整流程？若是日后工作调动......\"
\"哈哈！\"张书记爽朗的笑声震得瓷杯轻颤，他伸手重重拍在李修贤肩头，中山装的布料摩擦出窸窣声响，\"这是县委常委会上通过的决议，组织部的红头文件都起草好了！\"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下的眼神郑重如铁，\"修贤同志，组织既然敢破格用你，就是看中了你的能力！\"
茶室陷入短暂的寂静，唯有哑巴阿生添茶时，紫砂壶嘴与杯沿碰撞的轻响，在晨光里荡开层层涟漪。
话音未落，雕花木门\"吱呀\"大敞，裹挟着江风的爽朗嗓音先一步撞进茶室：\"好你个修贤！躲在这儿偷偷见大人物！\"刘奕铁塔般的身影堵住门框，军绿色的确良衬衫被汗水洇出深色纹路，古铜色脸庞笑出深深的酒窝。他身后的周凤姬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白色护士服下隐约露出深蓝色工装裤，胸前的护士徽章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
\"很长时间没有见你啦，这回可算逮着机会请你吃饭！\"刘奕大步上前，张开双臂给李修贤一个熊抱，拍得对方后背\"咚咚\"作响。周凤姬则轻笑着摘下护士帽，拢了拢微乱的头发，\"听说张书记亲自来广州要人，我值完夜班就跟着刘奕赶来了。\"她将护士帽随意搭在椅背上，手腕上的医用腕表折射出冷光，\"当年知青点的笔杆子要大学毕业了，这次聚会我可不能错过，我也通知了程志高与陈爱华，他们说要中午下班才能过来\"
茶室瞬间被欢声笑语填满，哑巴阿生笑着搬来竹凳，何创辉舅舅变魔术般从帆布包里掏出两只工艺陶瓷杯。杯身绘着岭南山水的青花纹样，釉面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他利落地斟满琥珀色茶汤，\"可不能委屈了贵客！尝尝阿晨这老茶配好杯！\"清脆的碰杯声响起，将这场不期而至的重逢，酿得愈发醇香。
刘奕，周凤姬与张书记都是老熟人不用介绍，张书记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后的目光带着长辈特有的调侃，\"刘奕凤姬，等你们这对金童玉女办喜事，可别把我这老头子晾在一边！\"
周凤姬白皙的脸庞腾起红晕，手中的陶瓷杯险些泼出茶汤。刘奕挠着后脑勺憨笑，工装裤兜里的钢笔被捏得咯吱作响。张书记见状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两人肩膀：\"对了凤姬，有个好消息——你爸春节后升任石坎公社书记，以后咱们可就是'上阵父女兵'了！\"
茶室内顿时响起一片祝贺声。周凤姬攥紧胸前的护士徽章，睫毛激动得微微颤抖：\"难怪爸爸最近总在电话里说忙，原来是要担这么重的担子！\"
张书记顺势将目光转向刘奕，藏青色中山装的领口随着动作微微起伏：\"刘奕，你和修贤的交情县里都知道。\"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郑重，\"我想邀请修贤到宣传部实习，转正后直接任副科长。组织上重视人才，更看重你们这份过命的兄弟情。\"
刘奕闻言挺直腰板，军绿色衬衫下的胸膛微微起伏。他伸手揽住李修贤肩膀，声音洪亮如钟：\"张书记放心！修贤的事就是我的事！组织看重我们有为青年，我就帮兄弟作个表态，全力以赴为家乡工作！\"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四人身上，将这番承诺镀上一层金边。
李修贤垂眸盯着杯中晃荡的茶汤，茶面倒映着刘奕拍在自己肩头的手——这只手曾在知青点的寒夜里递来烤红薯，此刻却带着副省长公子哥独有的力道。他当然明白，在靖远县的权力棋盘上，刘奕的态度足以掀起波澜。
\"修贤，咱们兄弟还分什么彼此？\"刘奕的声音震得耳鼓发颤，工装裤口袋里露出半截华南理工的校徽，\"张书记惜才，县委重视，这是实打实的好机会！\"他转头冲张书记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您放心，我回头就给我爸说说靖远县委重视人才，也让他也给修贤鼓鼓劲！\"
茶香氤氲中，李修贤喉结微动。他忽然想起长途电话里父亲的叹息，想起苏华在县医院值夜班时说的那句\"我等你\"。指尖摩挲着杯壁的纹路，他抬眼望向张书记镜片后期待的目光，终于轻轻颔首：\"既然组织信任，我定当全力以赴。\"
窗外江风卷起竹帘，将这句话稳稳托住。刘奕爽朗的笑声再次响起，拍在他后背的手掌重若千钧，却也让悬在心头的那块大石，悄然落了地。
见李修贤点头应允，张书记紧绷的后背终于松下来，抬手抹了把额角沁出的薄汗。他转身望向倚在窗边的李修文与正添茶的凌晨，藏青色中山装随着动作带起一阵茶香：\"不敢强求你们这些广州的'城里人'回靖远，只要心里还记挂着老家，在哪儿都能给县里出力！\"
他特意走到凌晨身旁，布满老茧的手重重拍在年轻人肩头：\"这次广交会，要不是你牵线搭桥，公社哪能拿到五十多万的陶瓷出口订单？\"说到激动处，张书记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以前烧窑的泥巴只能换粗粮，现在居然能换回美金！这艺术陶瓷、工业陶瓷转型的路子，真是给公社打了一针强心剂！\"
阳光斜斜穿过窗棂，在张书记胸前的钢笔上折射出细碎光斑。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满是欣慰：\"晨仔，你这脑袋瓜子就是活络！等这批订单交货，县里得给你记头功！\"话音未落，屋内已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何创辉舅舅更是举起工艺陶瓷杯，茶水晃出的涟漪映着满室欢欣。
凌晨放下茶盏，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击桌面，目光清亮如珠江水：\"张书记，我们风雅颂文化传媒刚和省团委合作完高校巡回演唱会，场场爆满。\"他朝刘奕扬了扬下巴，\"刘奕哥全程把控，经验十足。\"
张书记手中的搪瓷杯顿在半空，藏青色中山装下的脊背不自觉挺直。晨光掠过他镜片，折射出惊喜的光斑。
\"要是能在靖远办乡镇巡回演唱会，由省团委和宣传部牵头指导，我们公司承办——\"凌晨顿了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既能丰富乡亲们的文化生活，又能宣传县里的改革成果。\"
刘奕兴奋地拍了下大腿，工装裤与竹椅碰撞出闷响：\"好主意！把舞台搭到田间地头，让老乡们也听听最时髦的歌！\"
茶香在热烈的讨论中翻涌。张书记望着侃侃而谈的凌晨，恍惚想起这年轻人促成五十万陶瓷订单时的模样。从泥胎换美金到文化惠民，每一步都踩在改革浪潮的鼓点上。他喉结微动，突然觉得这个总带着艺术气息的年轻人，分明是老天爷派来的福星，总能在关键处为靖远撕开一道崭新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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