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德已经望到那通向寰宇的蓝色水晶巨柱时，他才察觉到自己的渺小。
站在千鼑舰队最后一艘战舰“湮灭之国”号上，摩德深感迷茫。
在最初，他年少轻狂，以极端手段灭亡一切宗教信仰；而在中年之后，他开始冷静与理性，经过消沉与反思，他亦意识到自己以前的愚蠢与整个星空人文明对命运的麻木，他以为那时的他是如此明智，如此明了世间一切，定能杀死“神明”...
但他却已经完全错误，有神明缔造的巨物高达数百千米，星空人一切巨大的造物在幽灵树下都宛若尘埃，星空人文明上的一切智慧，理性与思想，在神明面前也只是愚昧，冲动与自大。
但摩德不会放弃，他的使命就是为杀死神明，以使星空人文明彻底启蒙与觉醒。他就像星空人文明的一位父亲，不与自己的子嗣接触，只是留给所有人一个最伟大的背影去追逐。
相隔上百公里，但幽灵树依然直通天地，巨舰在它面前如同蜉蝣。
骤然间，幽灵树迸发出震爆整个世界的蓝色强光，宛若一场冰蓝色的日出。
而后，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巨舰被幽灵树的磁场力量拉起，但这一次它将不会再落地。在幽灵树磁场的牵引下，无数葬在石质原野下的金属与钢铁升入天空，像倒流的黑色落雪。
湮灭之国号两侧的金属洞中释放出磁性粉末，但这些平日中对幽灵生物有起效的物质，在幽灵树动辄数百公里的磁场下就像一撮飞灰，很快便消失在被蓝光照耀的天空中。
而在观测望远镜内，炮手更观测到一群黑点从地面升起，就像从地面起飞的候鸟，向着悬浮在半空的湮灭之国号袭来。
那些黑点形如巨鸟，两只巨翼上仍有残羽，但其身上却如骨骼暴突般出现无数机械结构，泛着生锈的金属亚光泽，向着战舰高速袭来。
湮灭之国侧舷的炮廓火炮随即开火，曳光炮弹在磁场的牵引下在空中划出无数道曲线，像巨行星的星环向着飞来的巨鸟坠去。
时间引信激活，炮弹在空中绽开一排尘雾，而后在磁场的牵引下消散，而那些巨鸟却在被摧毁后受到磁场的影响，它们的身躯在强磁场环境中被牵引，消散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
稀疏的闪光在巨鸟身下的庞大阴影中闪烁，而后战舰的侧舷就被扭曲出数个旋涡状的巨洞，一门炮廓被摧毁，燃烧的金属碎片被强磁场扯出舰体，织成一面巨大的燃烧旗帜横在半空。
战列舰的副炮和防空炮喷出密集的弹幕，弯曲的弹道在空中划出扭曲的烟迹，像数百个缠绕在一起的巨大星环。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巨鸟高速掠过战舰上方，投下一片片形状怪诞的阴影。
摩德身着全皮革制大衣，手持一柄由硬度堪比金属的骨头打造的火枪登上甲板，瞄准一只正在高速逼近的巨鸟，在精准校正弹道后扣动扳机，子弹精准击中其左翼，激起一片金属碎屑，巨鸟便在巨响中撞上战舰的炮塔。
用火枪挑开巨鸟的身躯，摩德赫然发现巨鸟是一个半机械造物——外层是如外骨骼般的机械结构和武器系统，但在机械系统下却是一具腐烂的巨鸟腐尸，在长期雨水的冲刷侵蚀下像挂在机械下的一块烂布。
十余秒后，掠过战列舰的巨鸟群已经调转过来，在被蓝光焚烧的天空中俯冲而下。
未被摧毁的副炮和防空炮喷出火光与烟尘混杂的长河，瞬间将袭来的巨鸟群笼罩，破碎的金属碎片不断从烟河两侧散出，化作黑色落雪飘零。
但在滚滚浓烟中，一只体型格外庞大的巨鸟从烟尘中冲出，浑身散落着喷出硝烟的弹孔，像无数个微型火山。巨鸟冲过火力封锁，竖起来的身躯像一把锈蚀的巨刃般撞在战舰的中部。
而后，庞大的金属身躯碎裂，而后，战舰破损的弹药中喷出火光，火焰不断膨胀，直到如火山喷发般喷射出一道直指天际的熔岩流，碎裂的金属碎片如一朵巨花瓣在舰体上绽放开来。
摩德身后的一座炮塔爆炸，千吨炮塔像颗被打远的棒球消失在远方，而强劲的冲击波依然向他袭来，推动着刚刚落在甲板上的巨鸟残躯横扫而来，像一把巨刃。
摩德俯身下腰紧贴地面，巨鸟残躯从摩德上空掠过，而摩德则抓住巨鸟残躯上凸起的机械部件，被巨鸟残躯带离战舰的甲板，像滑翔般向着幽灵树滑翔而去。
回首望去，千鼑舰队的最后一艘战舰“湮灭之国”号已经被殉爆的火光彻底撕碎，碎片与火焰在磁场的牵引下冲向天空，如同火山喷发后冲出大气层的石块与岩浆...
不久后，在磁场的牵引下，它们将飞出大气层，成为星空人第一个登上宇宙的造物，但代价却是千鼑王朝最后一颗工业明珠彻底熄灭。
距离幽灵树还有上百公里，如果无法靠近幽灵树，他的一生毫无意义。摩德在巨鸟残躯内错综复杂的机械结构中摸索着，发现一个正在不断发热颤抖的机械心脏，而后摩德抓住那颗机械心脏，将其扯出并掷下。
失去机械心脏后，巨鸟残躯再也不能抵抗幽灵树的磁场牵引，重新升高高度并急速飞行。通常来说巨鸟残躯会一直上升，但被摩德一个巨人抓着，使得巨鸟残躯的飞行轨迹接近水平。
1小时后，巨鸟残躯飞行至幽灵树附近。原本在百公里开外还能勉强分辨出圆柱形轮廓的幽灵树，此刻如一面不见边际的水晶墙般横在眼前，无数金色的神经元在其中流动，组成一面面横贯苍穹的金色星河。
摩德松开巨鸟残躯，巨鸟残躯极快地被磁力吸上天空，而摩德则展开大衣下的皮革滑翔翼，向着幽灵树底部的灰色环形轮廓滑翔而去。
数分钟后，摩德降落在幽灵树底部。他的落脚点是某个巨大环形结构的一角——一个巨大的混凝土环形结构将幽灵树的底部围了起来，其周长长到无法确定，环形结构外是被雨水模糊的废弃城市与倒塌的移动城市，而内部则是一个幽深的巨洞，幽灵树半透明的蓝色树干便是从其中钻出的，像从深渊中逸散的幽灵。
同时，一些小黑点开始在摩德周围出现，但那不是穿戴着机械的巨鸟，而是由其他星空人饲养的影虫。影虫头颅内的晶体对光线极为敏感，浸泡在特殊液体中就可以使它们看到的景象重现，是星空人的活体摄影机。
影虫徘徊在附近，摩德知道，星空人一直在看着他，无论是新兴的千鼑王朝还是守旧的封建社会，都在看着他，望着那个永远屹立在文明前方的人，如何面对星空人永生永世无法逾越的文明枷锁。
摩德已经没有步枪，火炮与舰队，他只有一把带有磁性的长刀，面对的却是数百千米高的幽灵树。
摩德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幽灵树，拔出长刀向着幽灵树纵身一跃...
...
1小时前，俄联邦航空编队。
穿过雨云与飞行城市的封锁，数以百计的战斗机与轰炸机向着幽灵树奔去。
但迎接它们的，却是无数从空中飘落的幽灵落雪，似一场真正的西伯利亚大雪般洒在战舰与城市的残骸上。
数架苏-27与苏-24提升速度到达飞行编队前列，其下装备核弹头的导弹飞射而出，在天空划出如琴弦般的纤长尾迹，并在远方引爆连成一片连环日出。
但在编队上空，幽灵落雪仍在纷纷落下，拳头大小的幽灵落雪，便足以使一架苏-27的电子设备全部报废。
很快，数架作为前锋的苏-27和苏-24由于电子仪器损坏开始起火，数架战斗机燃烧着坠落在茫茫雨幕中，像凋零的红色玫瑰。
但源源不断的战斗机补上前锋的缺口，继续发射核弹，并且其金属机身内的电子零件如一面巨盾般，遮在后方轰炸机上空，以电子设备吸收幽灵落雪，使能携带更大当量核弹的轰炸机能免于坠落。
终于，轮到他了。
别列津韦夫身下那架苏-27中的机械零件发出最后的咆哮，残缺的机翼与损坏的引擎反而使苏-27如同从地狱爬回来的天使。甩出机翼下的核导弹后，光芒再次融入远方核爆熔成的连环日出中，而在数分钟后，一片轻盈的幽灵落雪飘进驾驶舱内，幽灵般的火光再一次从机尾后冒出来。
别列津韦夫操纵着苏-27脱离编队，看到有另一架战斗机补上他的空位才安心去迫降。
苏-27似一只死去的蝴蝶般坠向大地，在被雨水冲刷无数岁月的平缓石质原野上不断滑行，喷出一条火花河，滑行数公里后停在空旷的原野上。
别列津韦夫踹开驾驶舱舱盖，离开正在燃烧中的苏-27残骸，他最后带着的，除了随身物品外，只有一把手枪，和一瓶伏特加。
飞行编队的尾迹消散在雨云中，轰鸣声也随之失去，四周只剩下一望无际的石质原野，与茫茫喧嚣的永恒雨幕，仿佛整个世界都将他遗忘。别列津韦夫靠在一块凸起的光滑岩石上，淋着雨，打开伏特加喝下小半瓶，视野很快变得模糊，昏昏沉沉中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举起小半瓶伏特加，别列津韦夫忽然瞥到远方数百轮密集而强烈的日出，将幽灵树渗过雨云似烟雾般的蓝色光芒完全焚烧殆尽，同时分布在雨云上的星河也开始逐渐暗淡。
别列津韦夫举杯，与迎面而来的强光碰杯——他知道，这一战是他们赢了。
...
图-95和图-160发射数十枚百万吨级空基核导弹，即便幽灵树的磁场干扰强烈，但第一枚爆裂的核弹还是直接撕开其磁场，后续的百万吨级核导弹便直接命中幽灵树的躯干。
瞬间，幽灵树中间被撕开一道宽和高都以千米计的巨大裂口，幽灵树被分成两半，从断裂处幽灵树开始急速解体，化作茫茫幽灵落雪洒下，而幽灵树发出的光芒也逐渐黯淡下去。
即便被数枚百万吨级核弹命中，使得整个世界都在震颤，但幽灵树作为高达数百千米的巨型造物，自2008年5月16日1:12被轰击后，在2008年5月16日8:23才完全消散，那时幽灵树已经完全透明，使人根本无法察觉到其存在。
而幽灵树所引发等离子回归轨道偏移造成的电离层被扰乱，使通讯在2008年5月16日19:29才完全恢复正常，使电离层重回正常状态，分散的俄联邦军队得以重新联络。
无数电子设备重启，各个部队与阵地重新上线比完善信息，各种伤亡数字和装备损失如洪水般涌入部署在新世界的中央电脑内，使得伤亡在一瞬间飙升到一个惊人的数字，这个数字远远大于两次车臣战争总和的数倍。
但即便如此，面对恐怖的伤亡，重启后通讯频道内的第一句话仍然是：
“我们从地狱爬回来了。”
短短数小时内，俄联邦的部队开始重新组织起来。
一支坦克连队在长时间战斗中弹尽粮绝，t-72和t-80坦克背靠一座石山，一门门滑膛炮似象鼻般朝向天空，坦克中的成员都感到昏昏欲睡，双眼如同即将涨破般布满血丝。
天空中浮动着一艘水晶山岳——那是一只巨大的水晶巨虫，长达1.2公里，甲壳下储存着巨量氢气。而储存氢气的气囊外围，则是大量储存着水的囊泡和厚重的甲壳，两者的厚度共计数十米，甚至可以抵御坦克发射的破甲弹和高爆弹。
那只水晶巨虫身躯后方的氢气燃爆，齐天高的火光从水晶巨虫甲壳上的巨洞中喷出，火焰与破碎的生物组织混在一起形成一道横贯天际的尘河，而那山岳般的水晶巨虫竟像艘火箭般向着蜷缩在泥泞中的坦克飞来。
水晶巨虫体内的氢气一旦爆炸，威力不会小于小型核弹。
正当坦克中的成员准备欣然接受永眠时，天空中飞过数架苏-34并掷下大当量空对地导弹，沉重的导弹如铁棒般穿透甲壳直入氢气气囊，而后水晶巨虫整个爆裂开来，如同被烟尘遮蔽的烈日。
但成员并没有第一时间庆祝，绝大多数的人都因失眠和劳累在瞬间昏睡过去，而其余的人则躺在座椅上失神地望向天空，口鼻中吐着闷热的浊气——这场战争太累了。
...
南极大陆上，一只影虫飞回星空人手中。
熟练地剖开影虫的头颅，取出晶体并浸泡，数小时前的景象重现于晶体之上——
摩德手握长刀，跃向幽灵树，而无数太阳在幽灵树上绽放，将幽灵树拦腰切断，仿佛摩德真的将数千米高的幽灵树一刀斩断...
已不存在支配他们命运的神了，只有“人”还在左右其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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