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奇逢山长没有意愿和孙淳加深交流，转身拂袖而去。
孙淳尴尬的对李银河道；“李银河经理，我们虽然是读书人，但同时经营着买卖，我们有理想但是也要顾及生财之道。
毕竟书院运行需要钱财支撑，学社兼并和学子们交流活动也需要钱财花销。
这世间的规矩并非黑白两字那样泾渭分明，我们难免行走在灰色地带。
我希望李银河经理能够理解，帝国学子们积极加入我们倡导的学社，那是他们能够得到实实在在的利益，”
黄宗羲皱眉道；“孙淳学长，我们联合兼并天下学社的目的是兴复古学经世致用，是为了改变黑暗的官僚体制为天下苍生谋福利。
以利益撮合学子们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我们的学社走不了多远啊！”
李银河对默然不语的孙淳道；“农院同天下学社一样，是为了帝国健康发展是为了改良民生探索一条实用的道路，这是道。
农院改良学习制度培养经世致用的人才是一种尝试，易水湖商行行商天下改良以往的经商方法也是一种尝试，是达到道的术。
你们以利益撮合天下学子也是一种术，莫要忘记为民谋福利的初心就好。
农院和你们都是为了华夏帝国的富强而努力，大家采取的方法不一样而已。
农院山长认为做学问首要做人，孙奇逢院长对于读书人的德育培养无比重视，所以对你们以五花八门的利益吸引学子们加入学社的方式非常反感。
我是农院理事之一也是易水湖商行的经理，只要是为百姓谋福利的初心不变，当然要注意提高民生水平的买卖利益。”
黄宗羲对李银河的话频频点头认同，孙淳精神一振道；“李大人，江南已经合并十几家学社统一名称为复社，复兴古学嘛！
复社决定在明年集会召集天下学子点评朝廷大政方针。
衣冠盈路要的就是天下学子们响应，我们造成天下沸腾的学议控制清流，进而影响朝廷政策。
复社希望北直隶以农院为主呼应复社的倡议。孙淳还会去山西河南等地串联，争取各地学社的行动与复社保持一致。”
李银河淡淡道；“银河需要做农院董事会的工作，易水湖商行需要储备粮食物资，毕竟要保证下辖百姓的温饱，我很忙。”
孙淳挥挥手道；“银河啊，学兄要提醒你，我们做买卖最终贩卖的权力，你总是关注一盘散沙的农户，会大大浪费你的精力。
做买卖要高屋建瓴要有控制帝国权力中枢的格局啊！”
李银河道；“孙淳学友，农院的管理层不是大儒就是阁部高官退休任职，对你们控制年轻学子的计划兴趣不大。
我认为加强学子交流，可以让南方学社的学子们来农院进修，用学识和格局打动农院的管理层。”
孙淳点点头；“学子们流动起来才能制造更大的声势。
我同意学子将农院作为游学基地。”
孙淳转头对黄宗羲道；“太冲学友，麻烦你现在在易州为复社建立一个游学联络点。”
孙淳对李银河道；“游学联络据点是临时决定建立的，一个项目要有资金支持，孙淳有一些产业，我希望易水湖商行能够和我的产业对接，用商品的利润支持这个项目。”
李银河点点头道；“你有什么商品？易水湖商行能够提供皮货人参。”
李银河递给孙淳一本商品目录道；“商行拥有天启陛下的两艘船模，意味着辽东商道的通行特权。
商行已经在云从岛设立文化部门，专门收集制作高附加值的商品，我们有内府的授权，可以使用皇室商誉。
当然，商行每年向内府缴纳使用费。”
孙淳不可思议地看着李银河道；“你怎么做到的！”
李银河摆摆手道；“商业秘密，无可奉告！
广东地方官僚系统独占濠境商贸，商行测算广东和濠境的交易额突破千万银子，福建依托月港这一唯一的合法对外贸易窗口，组织了官绅海盗贸易链条，独霸了大部分海贸。
这是一群狗儿马蛋的混账，其中有朝廷高官有地方耕读传家的缙绅，这群道德低下的混账每年经手数千万两白银，帝国朝廷没有丝毫商税收入，这种情况非常不科学。
易水湖商行在海上的贸易据点已经延伸至琉球，正在台湾海域试验性建设商栈。
商行准备在松江府海边建设一个商品据点，我希望你们能够参与。”
孙淳擦擦额头道；“学生会尽快结束山西河南的学社联络，我会亲自同易水湖的松江府商栈沟通商贸事宜。”
李银河看眼黄宗羲道；“复社在农院的游学基地要遵守农院的规章。
黄宗羲的学习和实践要跟随农院的教学进度，这非常辛苦。”
黄宗羲道；“我不怕学习辛苦。”
李银河点点头道；“你现在跟随计六奇，他会安排你的学习和生活。”
李银河对孙淳道；“易水湖商行的着眼点在乡社百姓和商行护卫，所以我需要粮食和布匹以及生活百货。
你有没有进货的渠道。”
孙淳想了片刻道；“我们在扬州徐州临清有一些仓储。
我们可以将仓库的物资向你们交付，可以折成现银也可以用商品交换。
李银河啊，你需要的是利润微薄的大路货，辛辛苦苦何必呢！”
李银河淡淡道；“商行在天津和张家湾有商栈，天气很快就要寒冷了，我希望结冰之前接到物资。”
计六奇骑着小马带着黄宗羲到达农院图书馆，计六奇指着宿舍道；“我们住在这里，周末需要用一天时间管理图书馆的借阅。
今天我们要去东区农户家里讲解肥料的堆肥技术，所以学友还得带着被褥，我们在农户家过夜。
黄宗羲一边安置行礼一边道；“六奇学友，图书馆是谁家的产业？”
计六奇笑道；“这座小城及北山山林原来是豪强的产业，农院接手之后，宅院扩展了一倍，小城是农院的图书馆博物馆物资仓储基地，也是教授和师长们临时休息的宿舍区域。
北山是农院的教学区以及学生宿舍区，南拒马河沿线是水稻栽培区。
易水湖商行接收了涿州北拒马河山坡，这片区域是农院的种养植实践区，也是农院的东区。
农院的猪场搬到了东区，我们一会去猪场向候金石学长报告去向。”
两个人背着被褥走出图书馆，沿着安静的绿茵石道来到南拒马河。
计六奇拿着《天工开物》手稿检查了三座水车，计六奇道；“依照宋应星教授的指导，我们在南拒马河河道修建了十余座水车，有龙骨水车有竹筒翻车，保证地势较高地域的灌溉用水，在农忙时节，这些水车会安装石磨参与碾磨稻谷。
听说莲花湖工坊的王徵先生制造了两米高的机关人偶参与农业生产，农院采购了十具人偶，我们很快会接收人偶。“
黄宗羲觉得农院的教学同传统教育方式比较非常另类，边走边问；“我们学习的学问能够直接指导农户生产吗？“
计六奇道；“我是南方学子，比较清楚南方学子们的状态，南方由于很多原因读书人比较多，大家都在探讨复古兴学经世致用的学问，现在的教育培养的学生只是古书的复读者，在实务方面一窍不通。
比如黄学友参与的学社，你们要做什么？如何实践经世致用的学问呢？
大家穿着儒衫招摇过市，这样就能经世致用了吗？农院认为，百姓的需求就是经世致用的学问，百姓吃穿住行的每一个领域都是实实在在的学问。
学友读过《孟子》吧，其中梁惠王和孟子的义利之辩影响过千年，到现在为止依旧是争议不断。“
黄宗羲道；“当然要舍生取义。“
计六奇笑道；“农院的师长们正在修订四书五经的注解，朱熹的注解让学生对这个人没有好感，他篡改了儒家经典的内容扭曲了儒家先贤的本意，造就了一批批道貌岸然的废柴。“
黄宗羲皱眉道；“不要妄议大儒的注释。“
计六奇转头对黄宗羲道；“儒家能够成为显学是因为先贤胸襟广大，着眼点在人道，为绝大多数百姓谋福利。
儒学如果不与时俱进，那么终究被社会淘汰。
儒家先贤具有天下观，讲究至诚无息唯物不二，绝对不是建设一个为极少数门阀精英服务的政治结构体系。
天道无亲圣人不仁，人道建设的精髓在于惠及所有百姓，义也好利也罢，只是术的层次。
梁惠王得位不正，在位期间穷兵黩武，妄图以严刑峻法以武力侵夺他国土地。可是他德不配位不修内政，张口就问孟子能带来什么好处。
孟子转移了利的话题直接从义字回答梁惠王的问题，梁惠王只有建立一个富国强兵的体制，将自己的利贵族的利让渡给百姓，才能扭转国势颓废的现状。
反观同时期商鞅在秦国变法，废井田开阡陌奖励军功，以法律手段剥夺贵族的利给百姓，将土地分给流民耕种，将军功与爵位挂钩，彻底废除依靠血统吸食国力的贵族门阀。
商鞅触动了贵族门阀的利益，被车裂分尸，但是，秦国因变法吸引了大批人才和百姓，保持了百万级别的常备军，为统一天下奠定基础。
所以义利是一个事物的正反两面，没有必要唯利是图也没有必要动不动寻死寻活的，帝国的治理在于平衡义与利。
百姓已经流离失所，你不能还要求百姓遵循大义吃土去死吧，执政者应该思考的是执政的方式方法有没有问题。“
计六奇对黄宗羲道；“学友啊，你们在江南集会，衣冠盈路招摇过市，你们要从哪个民生领域实践呢？你们要为抵御北虏东奴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呢？你们要为陕西灾民筹措运输多少粮食呢？
帝国的财政来源是田赋，可是土地被勋贵官员豪强兼并了，你们能为绝大多数农户要回多少耕田呢？你们敢不敢向贵族门阀讨要土地呢？他们兼并的绝大多数土地并不缴税啊！“
计六奇对面红耳赤的黄宗羲道；“学友别急，我们只是探讨问题和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农院在经世致用方面成立了教学实验室，用研究数据提高科研成果。
民以食为天，种植养殖是农院重点研究的方向之一。农院在实践高产农作物方面确定了甘薯和土豆作为高产农作物，甘薯经过两到三年的培育，能够在山坡等地域亩产超千斤，土豆耐旱耐寒，产量也是逐步提升。
农院在固安盐碱地试种了耐盐耐碱的植物改良土壤，在养殖方面尤其是养猪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是候金石学长的研究成果。“
计六奇指着山坡道；“学友你看，前面就是农院养猪场。“
黄宗羲观察到，学子们依据山坡地势建设了数十亩养猪场。
计六奇道；“新建的猪场包括一个种猪场两个育肥场，还有青贮饲料场以及堆肥场。“
黄宗羲皱着鼻子，果然空气中散发着猪屎的臭气。三个年轻人正在踩猪屎。
计六奇边走边道；“高个子是来自奴儿干精奇里江的果果，他随李银河经理来到农院，因为精通野兽的习性暂时安排在猪场学习。
那位是王鹏冲，他父亲曾在吏部任职现在农院教务处督导学业，在王鹏冲从辽东历练回来之后主动让他到猪场实践。”
计六奇走到一个眼神阴郁的年轻学子前，拱手道；“候金石学长，我要去农户家里做农业指导，晚上在农户家过夜。
我身边是复社联络人黄宗羲学子，农院安排他暂时跟随六奇学习活动。”
候金石扫了一眼面色难看的黄宗羲道；“我们猪场是农院重要的实践单位，不要随便带什么废柴学习。
你看，这个学生闻到猪粪满脸厌恶的表情，一看就是五谷不分败絮其中的腐儒。”
计六奇道；“李银河学长安排的。”
候金石摆摆手道；“算啦不谈废柴了，你去的农户有几家？”
计六奇道；“农院东区涿州的农户，一共五家，学生晚上在窦老汉家休息。
六奇携带了两顿的干粮。”
候金石指着猪场外道；“去杂物房取五条咸鱼，带上一沓白纸和五支炭笔。
六奇学弟，带上薄被子，山区晚上阴凉，健康最重要！”
计六奇点点头，带着黄宗羲到了杂物房，用竹篓背上咸鱼纸笔，两个人策马在山坡间行进。
农院东区曾是南北拒马河之间的山坡，因为植被稀少过度开垦水土流失严重，农院接手了这片区域，栽种了大片果树，围绕湿地水泊种植了牧草，依据山坡走势种植了大豆花生和辣椒等经济作物。
计六奇指着树苗道；“这些树苗是固土的宝贝，农院计划陆陆续续栽种十万棵树苗绿化东区。十年树木，东区山坡在十年之内将成为郁郁葱葱的树林。”
黄宗羲点点头道；“农院应该有数十亩范围吧，都是学生打理吗？”
计六奇笑道；“学友啊，你刚到农院的图书馆，那个宅院占地五十亩，整个北山都是农院的西区，再加上实践区东区，农院管理的地域三百多平方公里。
在军士营，农院还有五百亩耕田。”
黄宗羲惊讶道；“农院霸占了山林耕田，原来的农户怎么生活？”
计六奇撇嘴道；“农院的西区原来属于豪强，东区是水土流失严重的荒坡。
西区涉及一个社三个村的农户，东区涉及三百农户。”
计六奇指着河道；“农院带领农户清理河道淤泥，西区河道四十里，东区两段河道八十里，在河道两侧是绿化固堤带，绿化带之外是稻田，西区已经把稻田分给了农户，东区需要绿化覆盖率达到两成土地才能耕作。
这些稻田已经分给了农户，东区农户需要两年时间休耕，商行和农院雇佣他们改造荒山，也为农户预留了一些林地，每户预留了五十亩水浇地。
这些农户现在跟随学子们种树植草养猪养羊，我们去农户家里就是指导他们学习种养植技术。”
农户家主们聚集在村长窦老汉家里准备听课，负责记录的竟然是各家的学生。
十几名衣衫褴褛的学生站立在简陋的柴门前向计六奇和黄宗羲行学子礼。
村长家有两间土坯房，一个茅草杂物间，用捡拾来的树枝木棍围成了一个小小院子。
窦老汉和几个农户站在院子中间，面前摆着一张桌子。
黄宗羲跟着计六奇向门口的学生们行礼，看着简陋的村舍有些恍惚。学习是奢侈的，这几家贫穷农户的孩子们都上学啦！
计六奇和黄宗羲将纸笔咸鱼干粮摆放在桌上，计六奇对窦老汉道；“纸和笔送给各家娃娃，咸鱼是候金石学长从鲸海带回来的，我和黄宗羲学友的晚饭早饭同窦大叔一起吃，这是我们的干粮。
农院的规矩是和主家同吃不能搞特殊，拜托啦！”
窦老汉和农户们爱不释手摆弄着咸鱼肉，烟熏的鲸鱼肉透着油光，肉的里外包裹着厚厚的海盐。
油和盐都是奢侈品，窦老汉搓着手道；“白听你们讲农课还拿你们的东西，使不得啊！”
计六奇道；“候金石学长的脾气你们知道，千万别客气。
赶紧绿化了河流山坡才是正事，多种活一棵树一片草，把河道两侧的水浇地养肥才是王道。
再说了，北拒马河的数十架水车还得麻烦农户们看护好呢。”
窦老汉拍拍大腿道；“农院为农户整饬山坡水道，咱们出力没得说。”
窦老汉对窦氏道；“再切一刀咸肉，整几个干饼子，听完课咱们同先生们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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