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里夫沉默着与她对视片刻，似是在分辨她眸中流露的情感。
随后他轻快一笑，将她的话语当作玩笑般拂去。
“说什么呢。”他握住赫莉娅贴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掌心传来温暖的触感，“即便有风险，那也是我自愿的选择。”
他粲然一笑，眼中闪着真挚的光芒：“再说了，要不是你，我现在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鬼样子呢！”
赫莉娅心知约里夫是在安慰她，要她不必心怀愧疚。
一切都是他的选择，无论结局如何，她都无需自责。
她垂下眼睫，声音平静而冷酷：“你只有这一次反悔的机会。”
错过这次就再没机会了——她的良心可不会经常作祟。
约里夫无奈一笑。
他看得清赫莉娅的利用，却也看得见她对自己的在乎。
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母亲离开得太早，他又没有兄弟姐妹，如今孑然一身。
在为数不多挂念的人里，赫莉娅占据重要位置。
就像他的母亲会为了他与韦杰斯翻脸，难道就没预想到可能被谋害的结果吗？
她当然想到了。
可为了亲生骨肉，为了在这世间唯一的念想，她还是这么做了。
在这一点上，他很像母亲。
认准了的家人，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守护。
他轻轻托起赫莉娅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上身微微前倾，与她额头相抵。
“决定好的事就不要犹豫，相信自己，大步向前。”
他迫使赫莉娅与自己对视，想要将眼中的火光传递过去。
“这是我发现自己拥有魔法天赋时，老师告诉我的箴言。也是我走上魔法之路的契机，更是……”
“我母亲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她希望我勇敢、自信、强大，成为一往无前的人。”
“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赫莉娅缓缓眨了眨眼，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她闭上双眼，不忍再看那张令她心生愧疚的年轻面容，只是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给了他一个充满歉意的拥抱。
这个拥抱里包含着千言万语：有对他未来的担忧，有对自己利用他的愧疚，有对他选择的尊重，更有对他无条件的支持。
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仿佛想要通过这个拥抱传递所有的复杂心绪。
约里夫也回抱住她，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不需要任何言语，所有的理解与包容都融化在这个无声的拥抱里。
——
十五日后，弗兰克侯爵府邸。
整座府邸灯火辉煌，宛若白昼。数以千计的水晶吊灯从天花垂落，每盏灯上都点着百支蜂蜡蜡烛，将宴会厅映照得金碧辉煌。
鎏金的壁灯沿着长廊一路延伸，在镶嵌着珍珠母贝的墙面上投下奢华的光影。
宴席摆了整整百桌，延绵数百米。
每张餐桌都铺着从图尔顿王朝运来的金线刺绣丝绸，上面用真金丝线绣着繁复的家族纹章。
纯银餐具在烛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每套餐具旁都摆放着三只不同用途的水晶酒杯——最大的用于红酒，中等的用于白酒，最小的用于香槟。
墙壁上悬挂着祖传的织锦挂毯，用金线和银线绣出弗兰克家族的光辉历史。
天花板上绘着众神宴饮的壁画，每一笔都用真正的金粉勾勒。大理石地板上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用金线绣出繁复的图案，踩上去柔软无声。
随处可见的珍贵摆件令人眼花缭乱：象牙雕刻的象棋摆在角落的镶金茶几上，青花瓷瓶里插着今晨刚从南方快马运来的新鲜玫瑰，鎏金的钟表在壁炉架上滴答作响。
就连侍者端着的托盘都是纯银所制，上面摆放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珍馐美馔：霜原地区的冰窖陈酿、沙漠绿洲的蜜渍椰枣、海岸城邦的深海鱼子酱、还有从遥远东方运来的香料烹制的珍禽异兽。
乐师们在廊柱下演奏着悠扬的乐曲，竖琴的弦音与长笛的旋律交织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香水、美食和鲜花的混合香气，贵妇们身上的珠宝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绅士们的佩剑剑柄上镶嵌的宝石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这极尽的奢华，恰似乍然暴富的暴发户，恨不得将所有的财富都展示于人前。
但作为弗兰克家族的落幕之宴，这般的铺张浪费，不过是为了成全那所剩无几的体面。
在场的宾客都心照不宣，看破不说破。
赫莉娅身着曾在卡特思学院新生舞会上惊艳亮相的墨绿色礼裙——那是约里夫赠予她的礼物。
如月光般银白的长发被一枚绿宝石发扣优雅地盘起，露出天鹅般修长的脖颈。
她手握羽毛扇轻掩下半张脸，蕾丝面具后只露出一双与约里夫极为相似的翠色眼眸。
一如她与约里夫初见时的模样。
即便面容被遮掩得严严实实，那高挑完美的身姿和不凡气质仍吸引了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
宾客们纷纷缠上约里夫，试图打探这位神秘美人的身份。
那双翠眸，一看就是约里夫家族的特征，或许是某位远房表亲？
如今约里夫即将落魄，总不能带着这样的美人颠沛流离吧？不如赠予他们，他们自会以金银珠宝精心呵护这朵娇花的绽放。
约里夫维持着客套的微笑，手持酒杯不厌其烦地婉拒每一个试探，心中却在冷笑：
一群蠢货，待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赫莉娅在宴会厅中从容踱步，翠眸间或闪过一丝非人的冰蓝光芒，精准地扫过每一位宾客的面容，如同无情的扫描仪。
【主儿，所有人脸扫描完成，准备接收资料！】
小四借助赫莉娅的右眼扫描了全场宾客信息，与原着内容一一比对，锁定那些该死的目标。
机器的效率极高，唯一不足的是小四只有原着登场角色的资料，对原着之外的角色难以判断。
赫莉娅轻轻眨眼，视野顿时变化：每个人头顶都浮现出姓名标签。
被小四用红色标记的，就是今夜的目标，甚至还贴心地加上了小坟墓图标。
而未在原着中登场的，则显示为问号。
若赫莉娅获取到新信息，小四便能及时更新数据库。
她相当于小四在这个世界的眼睛，借助她的身体收集原着之外的信息完善数据库。
丰富的数据能让小四升级，获得更多权限。
这是双赢。
对那些标着问号的宾客，赫莉娅一改入场以来的冷若冰霜，热络地上前搭话。
出色的口才让她很快套取到不少情报。
但因过于耀眼的外表，不少贵妇小姐投来若有似无的敌视目光，警惕与嫉妒在眼底交织，如爬虫般黏腻。
赫莉娅毫不在意这些目光。
将死之人，何须计较？
约里夫一边敷衍打探八卦的长舌客，一边应付觊觎赫莉娅的无耻之徒，心力交瘁。
最终是昔日好友兰特将他从人群中解救出来。
兰特与约里夫曾是志趣相投的知己，可惜兰家没落后，掌控弗兰克家族的韦杰斯瞧不起这等小门小户，几次明里暗里驱赶上门拜访的兰特，他也不再来自讨没趣。
如今听闻约里夫遭遇，兰特虽有几分解气，更多是对好友的担忧。
从风言风语中窥见约里夫这些年的处境，今日亲眼所见后，他心中的愧疚更重了。
“怎么了，兰特？”约里夫被拉到僻静处，不远处觥筹交错的宴席更衬得此间冷清。
兰特凝视约里夫良久，长叹一声：“抱歉，我该早点来看你。”
约里夫轻笑拍他肩膀：“何必道歉？这本是我家事，与你无关，不必自责。”
这话带着刻意的疏离，兰特自然听得明白。
兰特身形一僵，苦笑道：“你家事我不多评论，既成定局，想必你已找好后路。”
他拂开约里夫的手，直视对方双眼。
“作为旧友，我只提醒一句——”他神色极其认真，“小心那位公主殿下，她绝非表面那般纯良，她……”
话未说完，兰特的嘴被猛地捂住。
约里夫眸中燃着怒火，压低声音喝道：“谁准你议论她了？！”
兰特难以置信。
相识多年，约里夫从未对他发火，甚至重话都不曾说过。
如今这般维护赫莉娅的姿态，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面上染怒，用力推开约里夫，一言不发愤然离去。
约里夫撞在墙上，左肩生疼，却只冷眼看着兰特远去的背影。
“怎么动起手了？”
赫莉娅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约里夫一颤，很快恢复如常，摆手道无事。
“太久不见，他大概发现我成了个混蛋吧。”他揉着左肩冷笑，“当年断交是对的。”
赫莉娅从拐角缓步走来，蕾丝面具下的眼眸平静温和，任谁看都是位优雅知性的贵族小姐。
但接下来的话让约里夫心头一紧：“他对你倒是有几分真心。”
她伸手为他揉肩，力道适中，却让约里夫脊背僵直。
她全都听到了。
“他敢当面这样说你，分明是恨我！”约里夫愤然道。
赫莉娅轻笑两声，戴白蕾丝手套的纤手轻拍他肩头，未发一语，却已道尽千言。
她看出来了：约里夫打断兰特，是在保护他。
他知道赫莉娅在听，怕兰特说出大不敬之言惹怒她招来杀身之祸。
即便他不认为赫莉娅嗜杀，但在此事之前，他也绝想不到会由她来担任血洗贵族的杀手。
若兰特恰在名单上呢？
约里夫不敢赌。
他念旧情阻止兰特，并明确表态站在赫莉娅这边，盼着兰特别再与他往来。
如今自身难保，兰特若插手必遭厄运。
“对了哥，他叫什么？”望着那已然隐没在人群中的身影，赫莉娅突然问。
约里夫面色如常，内心波澜起伏。
不会真在确认他是否在名单上吧……
他只能祈祷不是。
“兰特·瓦尔希。”约里夫如实告知。
他从未如此刻般觉得赫莉娅陌生得令人心悸。
当他的目光越过兰特的肩膀，窥见隐在廊柱阴影中的赫莉娅时，几乎是出于本能，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一种被完全压制的恐惧感如寒冰般蔓延全身。
那双与他相似的翠色眼眸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光，如同暗夜中蓄势待发的饿狼，正发出准备捕猎进食的危险信号。
在那一瞬间，他恍然觉得自己成了最脆弱的猎物，出于求生本能地恐惧着这个他视若珍宝的妹妹。
此刻的赫莉娅将真实的本性完全隐藏在优雅面具之下，只余下一个精心雕琢的虚伪外壳。
那含笑的唇角、温婉的眼波，都是完美无瑕的伪装，让人根本猜不透面具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她站在那里，仿佛一尊用冰雪雕琢的人偶，美丽却毫无温度。
烛光在她周身流淌，却照不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兰特说得对，赫莉娅绝非良善之辈。
她的身世注定双手沾满鲜血。
他能理解，却不代表能接受。
他支持赫莉娅做任何她想做的事，甘愿成为她手中棋子。
可是……
除了工具，他还是家人啊。
他关心她在意她，才会在看到她这陌生模样时心痛如绞，排山倒海的愧疚几乎将他淹没。
究竟经历了多少，才会让她变成这样……
他也希望赫莉娅能永远如初见时那般阳光明媚，比骄阳更耀眼。
可物是人非，即便站在初见之地，相对而立，却再也不是当年那两个人，也不是当年心境了。
赫莉娅凝视着对方头顶那闪烁的问号逐渐凝实为文字，又亲眼看着那名字染上淡淡的红色，眸子微微眯起，陷入沉思。
约里夫忽然轻叹一声，像是心血来潮般介绍起兰特：“其实他本性不坏，只是摊上了一对混账父母。”
“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没长歪已是万幸。若当年我能再拉他一把，他也不至于这般籍籍无名。”
既然赫莉娅已看穿他的心思，且从她微妙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约里夫觉得自己必须为这位知音旧友争取一线生机。
“噢……？”赫莉娅的尾音拖得格外长，似好奇又似怀疑。
“他们家族有遗传的精神疾病，脑子都不太正常。”约里夫指了指太阳穴，“他父母更是疯得厉害，常打骂下人，几乎每日都有血肉模糊的仆人被拖出来。”
“兄弟姐妹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变态。将人装进麻袋绑在马后拖行都算轻的。他有个姐姐，专门收集女性的……胸部……”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紧皱的眉头已道尽未尽之言。
他揉着额角，“简而言之，就是一群疯子……”
这番话确实有为兰特求情的意味。若赫莉娅没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希望她能网开一面。
毕竟，兰特与他一样，都是可怜人。
约里夫为自己效力，他的请求确实值得重视。
只是……
“我不能赌一个疯子窝里出现正常人的概率。”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如同羽毛飘落，却偏偏就是这般轻飘飘的一句话，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约里夫只是微微皱眉，没有再说什么。
既然他选择了帮助赫莉娅，就要将这份承诺贯彻到底。
此刻若是中途变卦，与赫莉娅对着干，不仅保不住人，还会彻底失去她的信任。
从他邀请兰特踏入这场宴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默认将他置于赫莉娅的猎杀范围之内——今夜所有宾客，皆是如此。
他望着远处兰特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却终究没有移开视线。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将那份挣扎与决绝都藏在光影交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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