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正天，零落雪花飘飘洒洒。
索莉娅如约找到了天机阁所在。
这所传闻里神秘的府邸，实际上就大摇大摆的坐落在皇宫外围。
索莉娅孤身一人撑伞站在门口。
苏洛千说是已经替她联系上了阁主，答应让她今晚前来拜访。
当然，这一次她可不会带上明栀公主了。
昨天离开苏府时，她就编了好长一段谎言。
比如和苏家哪个远房亲戚相熟之类的，好不容易才勉强瞒过了受到冷落的明栀公主。
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绞尽脑汁扯谎了。
也幸好，这一次明栀就没再缠着她不放。
一听说她要去天机阁，就不再提和她同行的事了。
索莉娅走上大门前的台阶。
那扇古朴破旧的大门好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角落里甚至都长着苔藓结满蛛网。
门外两侧的灯熄灭着，台阶下扫雪的下人都没有，更别提在这周围巡逻的骁龙军。
根本不像是朝廷重臣的地盘。
话说国师应该挺有钱的吧？门户都不打理一下的吗？
“有人吗？”
索莉娅抬起胳膊正准备敲门。
“轰——！”
天边忽然闪过一道炸雷，瞬间明亮如白昼的夜空照耀了天京城。
索莉娅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投射在红漆大门上，随后再次沉入夜色。
“哗——”
“啪啦啪啦——”
在那声雷鸣后，大雨也瓢泼而至。
纸伞被敲得噼啪作响。
雨滴砸向青石板砖，一股潮腥的泥土气味迅速蔓延开来。
“……”
索莉娅忽然感觉眼前的画面有些古怪。
那扇古旧的门……忽然焕然一新。
紧接着她回过头，身后的街道早已消失不见。
此刻的她正位于一方水乡院落里，雨水冲刷着院中的假山树植。
就连地上覆盖的积雪也荡然一空。
“……？”
“这是哪？”
带着疑惑，索莉娅尝试着将伞斜过。
大雨拍打在皮肤上，滑落进她的披风中。
一切都无比真实。
但经历过苏洛千的幻术后，她立刻就意识到这或许正是那位国师所营造出的幻境。
而这里，就是天机阁内部。
哈，怪不得不需要守卫，根本就没人能闯进来。
也正因为她有苏洛千引荐，所以才能够进入天机阁中。
“……魏子期……”
也不知道这个国师的真实面目，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苏洛千对他的评价倒是挺好的——不过狐狸精的判断标准嘛……也不能全信。
索莉娅望着那园林中的通天高塔。
——从天机阁外，根本就无法观测到这座巨大的建筑。
几乎是片刻之间，她就意识到那座塔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嗨～”
不远处的拱桥边，立着一道红袍身影。
细若扶风，长袍下的修长手指白皙无瑕。
那张脸显然属于男性，但阴柔美艳比起昨日所见的苏洛千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请问，是索莉娅小姐吗？”
那堪称妖艳的男人向她打招呼。
索莉娅朝他走去。
那男人明明没打伞，可身上却没有丁点被打湿的痕迹。
那些雨水，似乎都有意避着他。
“是我……您就是国师大人吧？”
就凭那细腻的嗓音，索莉娅就能分辨个七七八八了。
“哎呀，您可真是慧眼呀～”
“前不久在真龙殿匆匆一面，竟能让贵客记着咱嘞～”
魏子期笑眯眯的。
随后又看到索莉娅的披肩上沾着些晶莹的雨滴。
“啊，抱歉，这雨似乎有些太讨厌了。”
他指尖一挥，雨幕顿时被推开数尺。
伞上传来的噼啪声消失了。
索莉娅回头一看，雨幕仿佛被什么屏障挡在了拱桥那头。
“看样子姐姐说的没错呢～”
魏子期看向索莉娅的眼神有些炽热。
“……什么？”
“没什么，请吧～”
魏子期侧身为她引路。
索莉娅点点头，跟着他继续向前。
很快，在走出那片人工林后，两人抵达的塔下的院子外。
这一路走过，总感觉有好多道视线紧盯着自己。
一股莫名的烦躁感徘徊在索莉娅心头。
“别在意，那些都是下一届的玄甲卫们。”
魏子期主动解释道。
每一届玄甲卫都由天机阁培养，新帝登基后再以龙血饲养为死士。
索莉娅撇了下嘴，没说什么。
在这里被那么多双眼睛监视，也算正常。
两人步入内院。
魏子期突然顿住了脚。
“……？”
索莉娅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差点忘了，有人正等着您呢～”
“去吧去吧～”
魏子期抿着嘴笑着。
他就乖乖站在一旁，看着索莉娅走进院中。
一道熟悉的身影孤零零站在院子中央。
“……！”
索莉娅眼神一凝。
那是……
眼见索莉娅到来，院中站着的那人缓缓抬起头。
“……老师。”
“好久不见。”
唐明霜就那么站在那，笑意盈盈。
可那如沐春风的笑容在索莉娅看来，却显得无比恶心。
“……又是你。”
索莉娅毫不掩饰内心的憎恨。
她紧皱着眉头。
自从上次岳王府一别，她就刻意避开了有太子出现的所有场合。
有这家伙出现，准没好事。
不过反观明霜太子本人，却是满脸笑容。
“我就知道，老师一定会来的。”
“这下，你就不能再躲着我了。”
他迈开腿朝索莉娅走来。
还没来得及靠近，索莉娅就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不准接近我，我说过不再与你有任何交集。”
“请太子自重。”
她眼神冰冷。
背叛之仇，她永远都不会原谅。
“你为什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由于前车之鉴，她不得不开始思考这一环节里是谁出卖了她的行程。
——明栀？
那女人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她来的是吗？
还是苏洛千？
她故意编出一些谎言让自己相信她的鬼话？
“老师大可放心，没有人再背叛你。”
要想杀死龙神，就必须得到天机阁的协助。
所以他才故意提前堵在这里，等着索莉娅自己送上门来。
“因为……”
“我和你的目的一样。”
——杀死龙神。
索莉娅神色一顿。
“我知道，你不会放下曾经的恨。”
“我也不会祈求你原谅。”
“但……”
明霜太子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涩。
他从始至终也不敢忘记以前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上一世，他做尽了恶事，甚至在最后的时刻亲手杀死了最信任自己的老师。
可就算是这样的恶人，却仍然有机会重活一世。
父皇与母后的真实的爱，浇筑了他的童年。
皇室对礼乐的教育，将明霜皇子塑造为一个三观端正的人。
当他回忆起上一世时，一股自我认知的冲突几乎将他逼疯。
他是谁？
是罪恶的集团继承人？还是如今的黄朝太子？
他回想曾经的点滴，那一桩桩恶事令他憎恶自己。
两世的记忆撕扯着他，不同的意识概念在他脑中割据一方。
最终，他接受了自己。
无论哪一个，都是真实的他。
他承认如今的自己，同样也承认曾经的恶少。
所以当他再次找到索莉娅的时候，他是如此迫切的想要向索莉娅道歉。
他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唐先生的虚伪，给不了他幸福。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众多子嗣中选拔优异者。
那只是洗脑，只是将所有人视为工具的冷漠。
于是他不可避免的憎恨起龙神。
高高在上的神明，随性之举即可毁灭人的一生。
他凭什么？
祂为了存续，无数次吸取这片土地的寿命。
轻易夺取每一任帝王的肉身，只作为祂行于世间的皮囊。
而现在，轮到了他如今的父皇。
……他的父亲。
他不允许！
“只有这一件事……我求你帮帮我……”
唐明霜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将那把短铳递向了索莉娅。
“求你……帮我杀掉龙神……”
“就算代价是我的命——是我该死。”
“……老师……”
他眼神坚定，可两行清泪还是涌出眼眶流向脸颊。
他的手微微颤抖，似是局促而紧张。
他害怕索莉娅会扭头离开。
“……”
索莉娅咬着牙。
她看出了眼前少年的改变。
若是以前，他绝对不会放下自己的身段。
或许在提亚特的经历，已经改变了他——就像她自己。
曾经的自己只是一介残忍的屠夫。
可她同样在亚斯加德，得到了真正的爱。
亚斯加德伯爵、博林斯大哥、丽雅、加依娜、拉尼娅，还有……科琳娜。
所有人都是真实的，所有的爱也是真实的。
如今的她，绝对不再是曾经冷酷无情的刽子手了。
“……”
索莉娅紧盯着唐明霜的眼睛。
那眼神中的决意确确实实传达给了她。
——他是认真的。
“……”
“……放下枪。”
索莉娅冷冷道。
“……老师？你答应了？”
明霜太子眼神一亮。
那是发自内心的惊喜。
“嘁……”
索莉娅眉头一皱。
“这笔账，我会记着的。”
她伸出手，将少年拉了起来。
“谢谢，老师，我……”
唐明霜还没来得及道谢，却见索莉娅脸色一变。
一只脚瞬间就重重踹在了他的胸口。
“咳——！”
他毫无防备，远远就倒飞了出去。
“哼。”
索莉娅冷着脸抱着胳膊。
“这只是利息。”
“记住，我不是为了你。”
明霜太子捂着胸口，艰难爬起身。
虽然身体痛得快要散架，但好在索莉娅是答应了帮他这一次。
“好……谢谢……老师……”
他嘴角挂着血丝，冲索莉娅扬起了一个苦笑。
“再来一脚……也是可以的……我、我扛得住！”
唐明霜爬起身，狗皮膏药般朝索莉娅贴了过去。
不出意外，他遭到了索莉娅的厌恶。
“滚！”
一旁的魏子期似乎早已料到结局。
他仍然是笑眯眯的鼓着掌，走到索莉娅身旁。
“好了，索莉娅小姐，请吧～”
“该见见真正的阁主了～”
“……？”
索莉娅眉头一挑。
“不是你？”
“……哈哈，见了本人您就知道了～”
魏子期卖了个关子，好说歹说才将索莉娅哄进了塔里。
塔里的木制结构古朴却厚重，镂空扶梯上雕刻着无数繁花。
中心的承重大柱上满满当当刻着浮雕。
每走几步，都有一名玄甲卫全副武装把守着。
一股严肃庄重的气氛弥漫在整座塔内部。
如此重兵拥簇，索莉娅愈发对塔顶的天机阁真正阁主感到好奇。
她也尝试过观察魏子期的表情。
可那笑眯眯的家伙总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什么也不肯透露。
“到了。”
随着两人先后踏上最后一步阶梯。
塔顶的场景顿时展现在索莉娅眼前。
整体结构与装饰与塔内其他地方没有太大区别。
但两侧列阵的玄甲卫严阵以待，肃穆的氛围顿时达到顶峰。
砂炉的熏香沁人心脾，有股安神的舒适感。
忽然，身旁的魏子期停了下来，随后跪地向前方行礼。
索莉娅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面前。
她的双眼聚焦向前方。
那是一名身穿黑金配色的丝绸长袍的中年男人。
而那张脸……
“……！”
索莉娅的双眼瞬间瞪大。
黄朝龙帝！
“你们算计我！”
索莉娅当即就想拔剑，但魏子期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手。
而此时，索莉娅也才注意到。
那张熟悉的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笑意。
那不是龙神，而是真正的黄朝皇帝。
就好像是另一个人顶替了原有的灵魂……不对，原本他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你好。”
龙帝坐在椅子上，慈祥的看着索莉娅。
“过来些，好吗？”
索莉娅愣了一下，但随即还是走了过去。
在两步之遥，索莉娅向他颔首行礼。
“或许，还从没有向你讲过真相……”
“关于朕……与那头龙。”
龙帝的目光悲伤而哀怨。
“当朕继位登基后，那头自称龙神的龙就霸占了朕的一切。”
“当太阳升起后，祂醒来，当太阳落下，才将这具身体交还于朕。”
“朕原以为，此生将永远受制于龙。”
“可没想到，有一天，朕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朕梦见千百年后的未来，铁马星河近在咫尺。”
“大千城市，高楼林立。”
“这万顷良田，再无灾荒。”
“这红墙青瓦外，再也闻不见饿殍悲号，再也望不到不到受冻者乞怜。”
“但那终究只是个梦。”
“梦醒十分，这黄朝仍旧被那恶龙攥于手掌。”
“朕看着祂，就用这只手。”
“令有罪者逍遥，使无辜者自缢。”
“朕不忍这世间遍野哀鸿，满目皆是疮痍。”
“可，朕无力啊……”
龙帝缓缓起身。
他似乎有些腿脚不便，走起路来有些颠簸。
“你是叫……索莉娅对吧？”
龙帝在身旁一名玄甲卫的搀扶下，走到了索莉娅面前。
这时，索莉娅才看清那张沧桑的脸上根本没有皇帝的威严。
像是唐明霜口中的那个慈父般，温和的看着索莉娅的脸。
“你是来，帮朕的，对吗？”
“……”
索莉娅点点头。
她同样也为了自己。
“好，好！”
龙帝大悦，满是皱纹的眼角如沟壑般拱起。
随即，一股汹涌的怒意滔天而起。
龙帝双眼危险的眯起。
“朕，要那夺取朕的身体，毁尽朕的江山的龙——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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