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对方越来越近，直到我真正看清了他的脸后，我脑海里终于浮现出一个人影。
一个少年！
一个叫四环的少年。
那个有着四个姐姐，那个奶奶上了四个环的少年！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一瞬间，我想起了这个叫四环的人。
我想起了三年前，修五龙桥的时候，就是四环他家在阻拦我，后来，得知四环的爷爷得了癌症，在乡领导的陪同下，我去了四环家，给他爷爷送了六千块钱。
“何老板..”
三年多过去，四环已经从当初青涩无比的少年，蜕变成了大小伙子，从他的眉宇间，我依稀能看见当年的轮廓，他似乎有些变化，当年嘴角的绒毛已经褪去，胡茬长了出来，眉毛也更浓了。
曾经青涩而腼腆的少年，变得自信了许多，他走路的步伐很稳，那是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当他走到皇冠车旁，当车窗降下，当我们面对面相距不到一米远时，从他的眼神里，我捕捉到了一丝庆幸的神色。
“上来聊吧。”
我推开车门，示意四环上车。
从四环的穿着打扮和神情看，他实在不像是个杀手，即使他是个杀手，这么近的距离，要出手，也早出手了，没有必要大费周章的上车跟我聊。
不一会，四环上车后，第一句话就让我大吃一惊：
“何老板..有人雇我开车撞死你！”
我瞥了一眼路中间停滞的满载着水泥的货车，那台货车依旧没熄火。
从货车停滞的位置以及四环出现的时机判断，我相信四环所说的是真的。
我笑着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动手呢？”
“何老..”
我打断他，“叫四哥吧。”
四环想了想，语气很诚恳地说：“四哥..我听见社会上有人说你是黑社会，可我不信，哪有黑社会这么好心的，还专门跑我家看望我爷爷，给我家送钱...四哥，从小老师就教育我，做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管别人的看法，在我这里，四哥你就是我家的恩人。”
看着四环那张满是真诚的脸，我一时语塞。
面对四环这个比我整整小了一轮的年轻人，我感觉内心汗颜、惭愧。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简简单单八个字，小学生都听过的八个字。
在如今这个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年代，在这个人人追逐只管生前及时享乐，哪管死后洪水滔天的年代，却有多少人能做到？
至少，刘彦明是做不到的，刘彦明如果能做到，他就不会那么冷漠的面对超哥，想当年，刘彦明也是超哥看着护着长大的。
宋哲，也做不到。
宋哲一向是个利用规则而跳脱规则的人，他不会把自己困在某一个教条里，打流十几年，宋哲干的缺德事儿其实很多...
而我何嘉祥，也同样做不到，打流这么多年，我手上的血腥罪恶也很多，有些人和事儿，我想赎，想还，但没有机会...
我柔声问道：“四环，是谁指使你这么做呢？”
听我这么问，四环脸上浮现出犹豫之色，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见四环这个模样，我才意识到，我这个问题问的有点过了。
不管是收了钱，还是受人之托。
四环开着车，跑到解放路这个位置蹲我，而今，他开着的江淮牌货车满载着水泥，且车子一直处于未熄火状态。
我开的是皇冠，我的车与车牌很好辨认，四环如果有心要杀我，根本没必要下车。
直接在货车驾驶室里等着，看见皇冠车来了，猛踩油门就完事了...
以江淮大货车的吨位，开足马力冲撞过来，我与海子十有八九今天交代在这了。
可四环没这么做。
他似乎从头到尾就没想杀我，他放了我。
当年我以德报怨的去他家，给他爷爷送了六千块钱，当时四环在旁边亲眼见证，他记住了这个事儿，也记住了我。
而今，有人雇佣四环来搞我，可四环没动手，反而在这里等待，过来提醒我。
这是一种恩德，可我不能把这种恩德当成理所当然。
因为，四环答应了雇主，却没办成事儿，这已经承担了很大的风险。
而今，四环如果透露雇主，对他而言，是更大的风险！
我想，我与四环是朋友。
朋友，是解朋友之难，而非让朋友为难。
见四环有些犹豫顾忌的模样，我心中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用肢体语言表示没事儿，有顾虑就别说，能理解。
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四环犹豫一会后，原原本本的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我。
...
四环家庭条件很差，迫于家庭困窘，初中没毕业，四环就辍学了。
辍学后，四环的亲戚给报了个驾校，学开货车。
四环文化程度不高，但人不笨，不但不笨，还很勤快，好学，半年多时间，就学会了开大货车，并顺利拿到了驾照。
拿到驾照后，在亲戚的照顾帮扶下，四环东拼西凑，借钱买了一辆二手的老江淮货车，往返县城与石桥乡，给乡里的熟人拉沙石水泥什么的。
县城有个叫广胜的小水泥厂，水泥厂的老板姓李，跟四环一样是石桥乡人。
四环给李老板拉过几次水泥，彼此既是老乡，也是熟人。
据四环说，三天前，水泥厂的李老板带了中年男人过来找四环。
据说，那个中年额头左边，靠近左眉上方的位置，有一个“?”字形的疤痕，模样看上去就不是好人。
李老板管这个额头有疤的男人叫刘哥，刘哥应该是本地人，一口江陵话说的很地道。
四环说，李老板拉着他与刘哥，三人一块吃了个饭，简单介绍后，刘哥给四环介绍了一个玩命的活儿——驾车撞人！
四环说，刘哥承诺给十五万块钱作为撞人的费用。
四环还说，刘哥并没要求一定要撞死，撞残废也行。
四环还说，刘哥似乎有关系，多次强调市里有人，撞死人没多大事儿，大不了赔钱，赔钱不用四环出，刘哥报销。刘哥还说，最坏的结果，也就进去蹲个三年五载，进去坐牢，也有报销。刘哥还怂恿四环，让四环不要怕...
2006年，江东市普通工人月收入七八百块钱，一年挣不到一万。
对四环来说，十五万，无疑是一笔巨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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