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靠在他胸前昏昏欲睡，听见头顶传来带着笑意的叹息：“回去再跟你算账。”
马蹄声里，黄沙渐渐被抛在身后，只剩下两个交叠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药分发下去后，起初，病患们服药后仍咳血不止，有人甚至绝望地摔了药碗。
“这什么破药，死就死了，何必要再吃这苦呢？”
牧霖和常大夫负责给大家发药，看这人如此不配合，常大夫刚想指责几句，这可都是顾郎君他们千辛万苦才找来的药。
牧霖已经蹲下去了，他从荷包里掏出来一个糖块来，笑眯眯地递给他：“给，吃颗糖吧~”
那人疑惑的看着他，好像在说，他堂堂一个大人还需要吃个药还需要再给颗糖？
牧霖笑的眼睛弯弯，像哄阿信那般一样：“我娘说了，大人也要怕苦的时候，大人吃完药也可以吃上一颗甜甜的糖。”
那人沉默一瞬，想起来小时候自己吃药的时候，他娘也是拿糖哄他。
那是一辈子中为数不多的甜。
或许是突然想吃一颗糖，或许是想起来了他娘，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接过了牧霖手中的那颗糖。
牧霖又给他盛了一碗药：“等你痊愈了，去军营找我，我那还有好几种糖呢！”
出门的时候阿信偷偷给他塞了一小包袱，亏得现在天冷，到现在都还好好的没有化掉。
常大夫看着眼前耐心安抚的年轻人，再次理解了邱医正所说的医者仁心。
三天后，第一个重症患者退了烧，五天后，咳嗽声渐渐稀疏。
到了第十日，军营馆外排起了长队，不是求医的，而是康复的百姓送来自家攒的鸡蛋、粗布，甚至还有孩童用草茎编的平安结。
“将军，收下吧！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啊！”
“是啊，将军，要不是您，我们活不到现在啊！”
“邱大夫，这是给你的，感谢您救治了我全家啊！”
“邱大夫真乃神医啊！”
邱大夫带人在医治患者，牧野带着顾宁出来了。
一看牧野和顾宁出现，人群中又是一阵呼喊。
“将军，是将军！”
“那位是顾郎君，听说就是顾郎君带着车队去帮我们找的解药！”
“感谢将军，感谢顾郎君！”
不知道谁先开始了，军营外的百姓们“呼啦”一下全都跪下了。
顾宁一惊，连忙拉着牧野出去将百姓们都扶起来。
他的初心是为了牧野，现在可担不起百姓们的这一跪。
带头的钱老三和王屠夫高声道：“这都是我们黄沙镇百姓的一点心意，倘若二位不收，我们便不起来了！”
其他人一听纷纷开始附和：“对啊，将军和郎君不收，我们便不起来了。”
顾宁求助地看向牧野，牧野也难得无措。
倘若是敌军，他便下令斩杀即可，这要是下属，也没有人敢不遵从他的命令。
可这都是一心为了感谢的百姓，他扶起这个，那个又跪下了，那个刚扶起，这边又倒了一大片。
顾宁也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他恨不得自己也马上跪下才好。
柳长风从帐篷里出来，看到外面这一幕，不仅不帮忙还在一旁笑出了声。
他身旁的左子舟拧了他一下，柳长风才有所收敛。
果然，牧野一个冷眼已经扫过来。
柳长风耸耸肩，表示他不是故意的。
顾宁头大，这时候柳长风还过来添乱，这人就是故意的。
倒是左子舟看着两人的窘态，出了个主意：“这都是百姓们的一番心意，若是不收反倒伤了情分。”
“不如这样，取每家的一捧米，熬成一锅百家粥，再取每家的一块布，缝制成一面万民旗。”
他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牧小七第一个跳起来响应：“妙啊！我去借个大锅来！”说着就要往伙房跑，被牧一拎着后领拽了回来。
顾宁沉吟片刻，展颜笑道：“左兄这主意甚好。百家粥可分与城中老弱，万民旗......”
他望向牧野，后者会意接道：“就挂城楼上吧，让将士们和往来商旅都看看边城百姓的心意。”
很快，百姓们自发排起长队。
白发老妪颤巍巍地从米袋里舀出最饱满的一把新米，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献上娘亲织的靛蓝粗布。
就连乞儿都挤过来，往锅里投了颗不知珍藏多久的干枣。
布块在阳光下五彩斑斓，有细软的绸缎，也有磨得发亮的粗麻，每一块都带着主人家的体温。
待到正午时分，十人合抱的大铁锅里粥香四溢。
左子舟执勺站在锅前，忽然朗声道：“这第一碗，该敬为我们找回药材的顾郎君！”
“好！”一旁的百姓没有不同意的，就连牧野也点点头。
这次多亏了他家阿宁，黄沙镇才能这么快控制住疫情。
顾宁知道这里面还有很多劳苦功高的人，比如邱医正，比如牧野，还有众多忙前忙后的兄弟们，要不是他们，黄沙镇撑不到现在。
顾宁站在人群中央，耳根微微发烫。
他望着递到眼前的粥碗，清亮的米汤里沉着几颗红艳艳的枸杞，突然侧身让开半步：“这第一碗，该敬邱医正。”
邱奉正扶着一位咳嗽的老者，闻言诧异地抬头。
顾宁已经接过粥碗，郑重地捧到他面前：“三十七日不眠不休，邱医正才是真正的功臣。”
百姓们恍然大悟，纷纷附和。
邱奉推辞不过，只得接过，却不急着喝，反而转向正在维持秩序的牧野：“若非牧将军死守城门，老夫纵有良方也无用武之地。”
牧野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正要开口，左子舟已经大笑着又盛了两碗：“争什么？今日这锅粥，管够！”
说着把粥碗塞进牧野和顾宁手里：“要我说，最该敬的是咱们黄沙镇的百姓，疫病当前，无一人弃城而逃。”
城墙下，那面正在缝制的万民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各色布块拼成的“安”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恰似这座边城永不磨灭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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