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历经经年累月的付出,古色古香的村子打理好了,茫茫无际的土地里栽种着令人称赞的粮食。
湿润的土壤里种着碧绿如同翡翠的青菜,各处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仿佛醉人的酒香,又仿佛是斑斓的绸缎。
六十多岁的箫飒是个十足的糟老头,年纪就不怎么修边幅的他老了更不修边幅了,邋邋遢遢的不像个人的模样。
白头发比预料得要少,银发和黑发紧锣密鼓地打仗,人不但没消瘦,而且还比年轻时重了点,像是膨胀了的面团。
但箫飒又不是很肥,肥得很匀称,在同龄人的群体数一数二的好身材,因为他们瘦得和枯竹一般。
受紫外线青睐而黝黑发亮的脸上长满了青一块紫一块的老年斑,韶华不在,唯有色衰来取代,眼袋耷拉着垂下。
黑黑的熊猫眼终年不褪,手和脚上的青筋此时已像缩水的猪肠紧贴在皮肤上,丝毫看不出它们是生在皮肤下的血管的迹象。
箫飒坐在摆在门前屋檐下的老爷椅上,舒适地躺在上面安度晚年,清风袭来,裹着芳香和清香的气体在人的鼻孔里炸开。
他颤颤巍巍地伸手,苍老起褶的皮肤松弛地往下拉着,箫飒闭上眼,无论怎么回忆也想不起皮肤昔日的模样和状况。
那种细腻光滑或紧绷平实的手背,如今枯糙得好像凹凸的沙堆,一点也不和谐的映入眼帘,像蛇蜕皮时的样子,磨在皮肤上像磨砂纸打磨着铁锈,棕褐色的锈粉洋洋洒洒。
老眼中泛着红血丝,老人辗转难眠睡也睡不着,半夜惊醒是家常便饭,他老发垂髫,脸上尽显沧桑巨变的刻痕,那是被时光刻出的疤痕,是痊愈不了的。
树林中落叶枯枝被踩扁踏断,空前发出不安的焦躁的响声,脚步声正飞快向这个村庄靠近,烟囱仿佛在无声的号角,音符就化作炊烟飘散在半空中警示着他们快点防备。
“喂,我说师父,你确定箫飒师父就住在这里吗?”味忍一边走,一边向左倾着上半身,好奇凌沉是否真的断定箫飒在这,四十多岁了还像个幼稚鬼。
“我说在就在,我和他心有灵犀,你一路上问过多少遍了,你自己好好数一数!”
凌沉本不想叱咤他的,可是味忍每隔几分钟就反复问同样的问题,实在太招人讨厌了有没有?
当了几十年名誉船长的味忍果真低下头,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孔武有力的掰,像个刚学算数的小孩,连一加一等于几的结果都云里雾里。
反自然的味忍当人可真是失败啊,残酷的自然界居然会分娩出这个白痴还不让他英年早逝,是造物主发现自己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之后的唯一仁慈了。
衣着光鲜亮丽、依然风采卓然的凌沉,见他说什么他就听之任之做什么的味忍还没有主见、这么听话,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在这世上过于听人家的话或不听人家劝告都是毁灭性的做法。
他的身高超过他了,智商仍旧只能够着他的脚踝,这真是天大的失误,凌沉倒也好奇一点,几乎所有人都变老了,为何味忍还是当初那个小毛头的长相,像一块白豆腐嫩得能掐出水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味忍和凌沉的外貌没多大变化,他的性格还是像个毛毛躁躁的孩子,像是时光在他们身上停止了流动,而加倍强压在箫飒的身上上演着剧变。
味忍和凌沉的打闹被旁边一位老人当成了笑料,捂着嘴嘎吱嘎吱地笑,好像牙齿碰在一起发出的声音,具有诙谐的意味,似亲近又似疏远。
凌沉难为情地看着孟婆,老实说孟婆的样貌也没多大变化,时光定格了他们三个的面貌,他深知自己和孟婆没变化是正常的,但是味忍怎么了呢,难道他是天生的不老颜?
这个问题有待后续的考究,既然味忍是个无害的福星,对他没有什么威胁,凌沉自然没必要斩草除根,况且孟婆方面没什么动静前他何必打草惊蛇。
“不算了,不算了……”味忍心灰意冷,不甘心地放下他笨拙的手指,口里念的数字从三跳到七,登时也闭上口没在说话。
“那你在别在问我这个白痴问题了行不行!”凌沉用手指捏了捏鼻梁。
味忍手指点着下巴,站在原地专心致志地思考了会儿,然后努了努鼻子,兴奋地冲到不停往前走的凌沉身边,拉着他粗壮有力的手臂说,“行!”
凌沉低头瞥了眼味忍不老实的手指,嫌弃地甩开他的手,继续迈大步往前走,迫不及待见到老年的箫飒了。
凌沉越想越气,话说这需要逐字逐句的斟酌说个简简单单行字有什么难吗?被抛弃的味忍走到短小的孟婆身边,和她老人家热络地联络。
孟婆还怕两个大男人冷落她忽视他呢,她巴不得味忍和她聊天说地,不把凌沉放在眼里呢,这也正中凌沉下怀,没人来搭理他,他正自得其乐。
话说回来,她倒是明白味忍没有成熟迹象的真相,不过她是不会原原本本告诉多疑的凌沉的。
孟婆想,以凌沉这么聪敏机智的头脑,迟早会勘破这个谜团的。
无事可干,无事可干……这个词一次又一次的略过箫飒的头脑,大家看在他年纪大了,又是个有权威的长者,就不让他下地干活了,就算他去拔拔草也会被人家追回家。
有时候后代孝顺是个甜蜜的苦恼,他孤家寡人住在一栋房子里有什么可以做的,这个重活不让他干,那个体力活也不让他干,他就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等着死神把铁链架在他脖子上索命,虽然衣食无忧,有什么乐趣可言说呢!
箫飒硬邦邦的手指摩挲着同样衰老的脸庞,发出呲啦呲啦的干燥响声,仿佛放在油锅里炸制的油皮,吧啦吧啦发着爆裂的响声。
每一次指尖划过面庞都像一把尖刀在青春容颜上划下长长的伤口,克扣着当年的俊俏,留下懊悔干涸的黑点。
他的眼神惊恐地张大,像一个在黑夜静谧的森林中见到红眼恶鬼的穷书生,瞬间被吓得六神无主。
他恐惧地放下双手,紧张地把握着,想要抓住一丝逝去的年华,可它们跑远了,他什么也没有抓到,就连空气也没抓到。
被吓得半死的他发出一声很响的叹息声,就好比一个躺在病床上的人痛苦中发出呻吟,接着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喘息,好像是半吞半吐的说话声。
箫飒也被自己不自主发出的悲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惊慌失色之余紧张绰绰有余,他很想从窘迫的局势中逃出来,却走投无路找不到闯出生天的出路。
从急促的呼吸中缓过来,无聊透顶坐了片刻,他突然想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照过镜子了,因为在这里找不到一面镜子。
他记不起自己的长相,只能用手指来摸触鼻梁,但这样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又不能安慰和慰藉他那颗受伤且空虚寂寞的心灵。
天地间的寂寞笼罩在高空,人始终顶不破那片天空,就算他还记得过去的样子,又怎么能和今日枯老、劣迹斑斑的样貌相提并论呢,眨眼间是三十多年的沉浮,他无法能固守当初的城池。
不,箫飒的脑子还是老当益壮的灵活,不需要镜子,到小溪的水面照照就好,说罢,他的手撑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
双腿坐久了发麻,摸着脑袋左摇右晃走了几步,这位醉醺醺的人才醒了酒,他下步子底盘稳健,气沉丹田稳如泰山,好像刺入地标一个桩子一个桩子的打。
老人必须这么磨磨蹭蹭地走路,年轻人是健步如飞的,脚步与脚步间间不容发,他每步走得迟疑,尽量不踩到会把他绊个狗吃屎的石头。
六十多岁在这属于高龄了,这儿医疗条件不好,食品种类匮乏,营养不良是常有的事情,因为吃水果蔬菜要看季节时令。
多数人到了更年期就未老先衰半截入土为安了,再者这儿气候潮湿,老年人时常痛风和得风湿病,与其这么不遂人意的活着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农田里干活的人纷纷弯着腰侧目而视,看着背部佝偻的箫飒拄着油乎乎的松木拐杖走在泥糊的田埂上,大家屏息以待,心脏和太阳穴上的动脉咚咚咚地进行擂鼓比赛,怕他一不小心打滑坠入泥地里。
箫飒咬紧牙关,坚持不懈地朝着森林的方向蹒跚挪动骨质酥松的双腿,出人意料的是他脚下丝毫没有滑倒的迹象。
很多老人进入森林后悄无声息去世,好像是归诸天意特地去森林安歇的,要在死前挑一个好的地方当临终的坟墓。
大家随其自然,默哀之后就在原地挖个坑把老人的尸骨埋了,有的老人死前有体力跑得远,大家要寻觅好几天才找到,尸首都已经发臭长了虫子,他们不能懈怠,只好捏住鼻子将这场葬礼办妥了。
似乎两棵树之间有道穷途末路的木门,等着箫飒推开玄关走入另外一个花枝招展的世界,大家费不着交流便惺惺相惜。
令人费解的是老人为何如此食古不化,偏要只身前往森林死去,给大家制造这么多完全可以省去的麻烦。
事实如此,他这次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全村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人说他找到了风景优美的花海,在那里贪婪地吮吸着花香,遨游芬芳。
有人说他找到了高大的树木,将死前的心愿全都寄托在了某棵树上。
有人说他找到了另一个村寨,在那处陪伴着老友,过着简单快乐施施然的老年生活。
大范围的搜罗,也没找到箫飒的尸体或白骨,真是见鬼了,一个老人能走多远呢?
这要从头说起咯,箫飒抱着要认识新自我的信念,停停走走总共花了若干个小时,从青天白日走到阴森凉凉的树荫下,来到了森林边缘的小溪边。
他走到溪水旁蹲下,白痴一样用手抓了抓冰清玉洁的水,水纹波动未定,他便探着脖子看着水面,期待着见到庐山真面目。
水面漂浮着大量的落叶,它们没能把清冽见底的溪水搅浑,泥沙沉淀在水底,只要没有鱼游过,这水是不会浑浊的。
波纹渐次安稳,他被水搅和成一团絮状物的老脸逐渐在眼前清晰,一个一个零散的画面拼凑在一起组成他的老脸。
那张脸上起起伏伏的皱纹无以名状、引人深思,像个到了耄耋之年的魔鬼,到处发散着黑暗的烟雾。
暗淡的目光难得有神一次,他紧紧盯着水面,嘴巴张得大大的,倒吸了几口凉气,这哪里还是他呢,他对眼前这个人感到陌生,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一个人时隔几十年照镜子,是再也端详不出从前的门道的,就像见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没法立刻打心眼里接受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事实。
仿佛困住了猎物的陷阱般深陷的眼眶里,瞪着黑森森的眼球,惊险程度令人毛骨悚然,法令纹深深地显露出来。
就和当年孟婆的嘴角一般,下胡须像个松垮的毛球黏在下巴上,发际线向上推移,头发有一天比一天少的走势、趋势。
晨钟暮鼓,箫飒已然走到了荒凉的所在,如果不看脸只看手脚和老化的身体,他还不觉得有多难以接受。
如今见到了这张丑陋的神鬼难测的脸,就表示他无法再欺骗内心的声音了,他内心残存的一线希望破灭,他的的确确老了,而且顺顺利利的老却了。
“等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一盏记忆的烛灯被点燃,老人心平气和眼神雪亮地凝视着水面那张眼熟的脸,似乎在哪里见过,又完全记不起来是在哪里,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见到的。
他炯炯有神的视线收回落到了大脑的储存室中寻找线索,这里的记忆大抵是模糊的,他一个一个从善如流的排除,有希望找到最正确的答案。
不找了,不找了!箫飒想破脑子也记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张熟悉的脸,或许是前几天或许是前几年在稻田里隐约见到过这个轮廓,再者说谁会不熟悉自己的脸呢。
纵使几十年没见过这副长相,再次见到时也会和从前那张年轻气盛的脸自然重叠交合接着对号入座的吧,这就是印象中见过这张脸的解释了,人体的骨骼又不会变形。
他想一定是这样的,不然就找不出能解释这个现象的其他原因咯。
再看会儿就该回去了,天快黑了,要是这把派不上用场的老骨头净给年轻人闯祸,就算他们没有闲言碎语交头接耳,箫飒自己也过意不去,不帮忙就算了,帮倒忙不是有良知的人的作风。
视线撤出大脑落在映着灰褐的天空的水面,注视着他的那张虚妄的脸,心无旁骛,仿佛还没注意到水面成像中他的身边多了三张神情古怪望望水面又望望他的真身的脸。
一心一意地眈视着他那张不好看的脸,像一个虔诚的教徒那样,以为好好的敬仰上帝,死去后就能升天,在他这儿上天堂应当改为返老还童,他的确希望眨眼间他的老脸就变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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