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本兴边展开信纸，边嘀咕：“鬼子给我信啥意思？是想约定打一仗么？老子可没这闲工夫。”看看信，摇摇头，递给迟春宝，说：“上面鬼画符，你念给本座听听。”
迟春宝先默念一遍，然后低声念起来：“张桑，考你起哇！哇咔哒？那路或多。哦卡诶里，哦内该，爱里嘎多，撒要啦……啦。
张本兴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停停停，你刚才说啥？他敢铐我？还爱我卡多？”见迟春宝摇头，说：“行了，直接说意思”。
迟春宝一字一句翻译道：“张桑，你好，我知道了，内容真实吗？原来如此。欢迎回来。拜托了，谢谢，再……。”
张本兴不等迟春宝说完，一拍桌子，骂道：“小林王八蛋，竟敢用下三滥手段诬陷本座。老子铐你祖宗！”
骂过后看看迟春宝，问：“独立营行动就你我二人知道，鬼子是怎么晓得的？”
迟春宝看他不像是倪营副一伙的，先问倪营副秘密处理共党奸细，营座是否知道？
张本兴点头说：“倪营副不是让你秘密处置了吗？”
迟春宝欲言又止，说：“其实两名川军是给侯营副送信给营座的，您见到信没有？”见他点头又说：“上午鬼子还要这二人呢。我日语虽不灵光，但我能听得懂他们的谈话，我听说，这次行动是我们内部有人告密，弟兄们能回来，也是这人打的招呼。开始我曾怀疑这伙鬼子的真实性，跟了一段路，才认定是真的。”
张本兴沉默起来，他没有再追问内鬼是谁。住院期间得知，自己所中之毒，只有日本人才有，还是吃了迟春宝带来的药丸才见好。他前思后想，勤务兵是他娘家侄子，不可能与日本人有瓜葛。现在，他已从迟春宝开口前的神态，以及吞吞吐吐的说词，洞悉了谁有问题，嘱咐所谈内容仅限他俩知道。
迟春宝本想将自己秘密顺势报告营座，看他没有追问的意思，便咽了回去。其实两个送信的川军士兵是他带队巡逻时抓的，还偷偷看了信的内容。倪营副要他秘密处置二人，还给他看了信。他惊讶地发现，已经不是自己先前看过的那封信，深感蹊跷，便留了一手，准备等侯副营长回来再说。假枪决后，将两名士兵换了军服，改名换姓放在自己的排里。
迟春宝离开后，副营长倪发家进门，问，迟连副说了些什么？不管它什么理由，没完成任务，就应军法处置。
张营长不置可否的笑笑，说，他也够倒霉的，路上遇见鬼子，能完成任务？好了，此事到此为止。
九
暖阳照耀着山川大地，稻场上“独山游击队”旗帜迎风招展。训练场上，游击健儿们声音洪亮，荡气回肠的喊声冲天入地。高耸入云的成竹，将蓝天绿地，分割成一块块的训练小天地。树叶上的露水，聚成水珠滴在树队员们的头上、肩上，沁入心田。阳光偷偷拨开树叶，窥探队员们的秘密，树叶摇曳着，将整个树林，变成了万花筒般的斑驳陆离的世界。
钟灵和孟小冬等人在粗竹上爬上爬下，练电话挂线；十几人跟川军教官学爆破；周长庚正蒙着眼睛，得意洋洋地拆装匣子枪给女队员们示范，不时传来惊叹声；董保民靠树上，眯着眼打拍子，酝酿新歌，章小月女高音歌声回荡在山谷。
苏鹃利用中途休息时间，将钟灵等几个年轻人召集到树下，宣布日语速成班开课，接着用日语开头：“米娜桑，卡酷卖恼嘎卖哩，里哄……，拉拉伊马效。”然后，环顾四周，问有谁听懂了？
“同志们，为革命学习日语吧。”钟灵轻松答道。
苏鹃欣喜地点头，继续讲解。她准备每天十分钟，一次教一句，由浅入深。
按计划，当天训练结束，领导要小结，苏娟请时光总结，他死活不干。她换了一个提法，请“着名郎中”从中医的角度讲一讲，一支队伍如何保持旺盛的革命斗志。
“影子队长”理解她说的斗志，其实就是中医所言精气神，举手之劳的事他是愿意干的，自己是她的“师爷”，更何况是苏小妹请他呢，正好是在她面前卖弄本事的好机会。
夕阳西下，红红的太阳余晖，将阳山顶上映照的五彩缤纷，半边西天姹紫嫣红。
章小月为根据地热火朝天大练兵景象所陶醉，注视着董保民，深情地唱起了由他作词，经苏鹃改过的歌词：
风在呼唤，云在鸟瞰。
在此相见，时遇国难。
这样的安排可是前世缘？
山河破碎，疆场血溅。
收复河山，红旗招展。
山花烂漫再话地绿天蓝！
董保民此刻内心里喜忧参半，这首歌词是他为苏鹃写的，尚未写完。但为了深藏自己和她同去四方村的美好回忆，决定就此定稿，谱上曲交苏鹃。见苏鹃愉快地收下，还轻声哼了几遍，他心里无比宽慰。之后再找她问进展情况，苏娟却欣喜地告诉他，她已经替他收了一个叫章小月的学生，嗓音就像“百灵鸟”。惊诧后见了面。站在他眼前的女学生，比苏鹃略矮一点，肤色也没她白皙，亭亭玉立，还有些羞涩，看自己眼神不敢直视。他感觉，虽不如苏鹃靓丽，但在这山里，却也算个美人坯子。待她一开口，被她“百灵鸟”般的嗓音惊呆了。他没想到，在这深山里还有这么好的嗓音，当即收下，细心辅导她音乐技巧。心里尽管高兴，但他内心深处却滋生了丝丝不安：苏鹃已将他在歌词里夸她的“笑眼弯弯、杜鹃花开”，改为“红旗招展、山花烂漫”，苦涩的心，不由得联想起时光……
时光正在独山顶上坐没坐相地，悠哉悠哉地跟水福海谈话。
水福海告诉他，民众暗中得知“着名郎中”参加了游击队，一传十，十传百，都想来投奔他。
他听了自然是满心欢喜，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原来名人的带动作用竟有这么大。心里得意，脸上却不显露。他找水福海的用意，是想让他出面，在城里侦缉队附近，开一家米酒馆。苏小妹曾想进城做春兰舅舅工作，他担心她话已出口，个不达目的不罢休。担忧的心，无形中催他尽快做好一件事：抓紧筹建城里备用联络站。即可让她打消她进城的念头，又可收集些情报，还可以继续联络有志抗日之人。他非常认真地交代水福海：“我知道你和三个师兄弟在城里非常卖力，效果还不错。我现在有一个重要任务交给你。”
水福海有些紧张地问：“队长，什么任务？只要我能办的到，一定完成任务。我尽管不会武功，但除此以外的任务，应该没问题。”
时光便说了自己的考虑，说他想请水师傅去城里开家酒馆，城里师兄弟归他招呼。
水福海疑惑地问：“队长，你咋知道我家开了‘野味米酒馆’?已开了半年，你不晓得啊？”
时光摇头说：“我这半年光想着报仇，什么事都顾不了。你家在城里真有酒馆？是你什么人开的？在啥地方？”
“是我堂兄开的，地点比较偏，鬼子进城前还有些顾客。鬼子进城后顾客不多。现在进酒馆的大都是吴大头手下的侦缉队。这些狗日的，顾点情面的还招呼记个账，大多数都是吃喝敲竹杠，抹抹嘴就开路。我堂哥已亏得要当裤子了，正准备关门呢。”
时光兴奋至极，连忙招呼道：“老水，水师傅，你快跟你堂哥商量，将餐馆接下来，要多少大洋都好商量。牌子不动，还叫‘野味米酒馆’。”他之前正为难，忽然在城里冒出一个酒馆，日本人可能要怀疑。现在好了，酒馆早就存在，可以打消顾虑了。
水福海沉默一下，点头说：“应该没问题，我堂哥也恨死了日本人。他要知道游击队要用，不会要钱的。”
时光摇头说：“那不行，钱一定要给，不然他家里怎么过日子？米酒及野味由游击队提供，三个师兄弟给你打下手，李小飞联络。”
水福海苦着脸说：“我堂哥一家七口，被日本人飞机炸死了五口，要不是为了他儿子，早关门了。我的手艺还是跟他学的。要不这样，让他父子留在酒馆，游击队发工钱，这样，他们的日子也能过了。”
“行行行，就照你说的定。还是让他当掌柜的，你在一旁帮衬。他父子俩的工钱由酒馆支付。租金也照付。”时光十分高兴，刚想开酒馆，就有老水送上门来。他得意地想，山里人擅长酿米酒，只要游击队打个招呼，几个村里的米酒，再兑上山芋干子烧酒，专供侦缉队，醉死这般狗日的。野味请父亲带上几个猎户出身提供，不愁没货源。多下的，大家再聚餐。把身子养壮实。到那时，“一根筋”打了也不会走了，打造军魂的事也不用愁了。哈哈！
苏娟上山，看他一人正自得其乐，疑惑地问：“有什么高兴的事，这么开心？马上跟我去稻场参加训练小结会。”说罢，扭身下山。
他跟着她走到村里，故意踩着她拉长的影子走。
她回头看他走路这般模样，问：“你踩我影子，想踩死我呀，看来你对我不是一般的恨啊。”
他干脆蹲影子里，说：“我是‘影子队长’，不是讲，成功的女人背后，有一个失败的男人吗？”
苏鹃也蹲下说：“我知道你为我做了不少。我告诉你，你不是单单为我，而是为革命，为信仰。看来你干‘影子队长’委屈你了？”
“不委屈，干‘影子队长’，比我干队长更有滋有味。跟在你后面，我乐意的很。”
“不尽然把？告诉你吧，委屈不了几天了。大家对你甘当‘影子队长’有意见，说你妄自菲薄，意志消沉。呼吁游击队的灵魂人物再度出山呢。”
十
肖阳兴致盎然地过来，问他如何确保弹药库的安全。已经被炸过一次，还想再炸一次？鬼子已经晓得游击队存有毒气弹，很有可能会派特工过来搞破坏。特工都是些经过训练的亡命之徒，弄一颗在村里放放，不得了。
时光笑他疑神疑鬼，这么多游击队住村里，连小鬼子也不敢来。村民也都是知根知底的，游击队员们更是家里人，看不出谁是特工，防哪个？
肖阳没好气地说，鬼子特工能让你看出来，还叫特工？我有直感，小林肯定要打毒气弹主意，必须尽快将毒气弹秘密藏起来，缩小知情者范围。稍停一会，问他散会后跑哪儿去了，把人丢给他，自己倒省心了。
时光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将张小二截合胡的三十几人领回了。草民面子就是大呀，哈哈！
肖阳奇怪他怎么领回的？有没有打起来？
“你和侯营长不是讲，张小二有上峰撑腰么？哪个敢硬碰硬？苏小妹政委就怕我惹出事来，破坏国共合作大局。你不也讲天之骄子只怕日本人么？我代小林写了封信，带一队鬼子抄近道，堵在必经之路，将迟连副喊进树林做赤色宣传，让他将信亲手交给张小二。还暗示他，我的情报是独立营内部人提供的，你知道我指的是谁。又是‘一事两勾当’。人已一个不少地带回了，还缴了二十多支枪，正好新兵用的上。”
肖阳愣愣地看着他，心里感叹，这家伙参加游击队还不到一个月，居然变得如此老道。如此错综复杂之局面，他竟能轻松地化解。他很费解，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变化如此之快？他无法知道，是共产主义信仰，给了时光脱胎换骨的激情，激活了他身上潜在的智能，更增添了他信心和力量。
肖阳沉默一会，问时光，给张本兴的信里写些什么？中文还是日文？
时光说要彻底打消张小二疑心，必须是日文。听迟春财讲，他哥哥迟春宝懂点日语，半瓶子醋。
肖阳听了新的大概内容，摇头说：“你这东一句，西一句，意思都连不起来。张营长会上当？”
时光说，信只能写的似是而非，内容不重要，只要能证明他跟小林有来往就行，人家自然为想到是情报。张小二暗中给游击队使绊子，必须先给他留下把柄，让他感觉有把柄在手，以后就不敢再欺负游击队。
肖阳估计张本兴会立刻反应过来，迟春宝弟弟被日本人当作共党抓了，肯定会进城打探人质的下落。他弟弟到游击队迟早要暴露，浑球，准备张本兴来兴师问罪吧。
时光说不打紧，即使他找来，咱又没说他什么。人员是游击队从鬼子手里营救的，不信可以问余副队长。迟连副亲自送“鬼子”到东山口才回去的。
时光没有告诉他两个送信士兵被倪发家枪毙之事，否则“一根筋”会找张小二算账。当然，他也未完全相信迟春宝的说词。
“那你也应该事先跟我说一声呀，真要出了事，大家也好有个准备呀。”肖阳责怪道。
“这件事，只能由我草民出面。真出了事，与游击队无关。”这是他的真心话。
十
董保民宣布了后十天的训练计划:即日起除特殊任务外，一律参加训练。十天基础训练全体参加，如射击、刺杀、体能训练等，考核合格者再参加专项训练，如炮兵组、情报组、格斗组、狙击组等，考核合格者算立功一次。教官有肖阳、周长庚、朱少波和丁杰等。每天早起一小时练队列，睡觉前一小时政治学习，由董保民负责。
余南山暗中放话，考核过关聚餐一次，烟酒伺候。队员们听了心花怒放，个个摩拳擦掌。有的还自加压力，练到半夜。川军士兵看这场景也被感染，纷纷参加，都愿被人尊重，都想过过教官瘾。
肖阳找到余南山问，听说陈分队长能听得懂横山狼嚎叫，是真的么？
余南山笑道：“现存的老游击队员都有这个本事。国军围剿那阵，游击队遇见狼从不伤害，捡到回不来家的小狼崽子，还给它喂饱喝足送回去。几年中，游击队跟横山狼和睦相处。陈家财这小子是个有心人，喜欢琢磨，起早带晚观察狼的习性。狼一嚎，他就疾奔过去观察狼的动作。说了你可能不信。有一次遭国军包围，陈家财夜里唤狼突袭了国军，大家都安全突了围。”
肖阳瞠目结舌，看着余南山离去。他觉得不可思议。
当天的小结会上，苏鹃声情并茂的演讲深深打开了队员们的心灵之窗。
接着是时光讲话，他凝神一会飘在空中的队旗，又看看台下列队整齐的百十号战士倍感精神，清了清嗓门开始了大众广庭之下堪称旷世的演讲。
“同志们，苏政委要我给大家讲一讲保持旺盛斗志的问题，我请大家看看风中劈啪作响的队旗，它是独山精神之象征，也是游击队之脸面，代表着我们的精气神。”
他痛苦地回忆了前几次战斗的失利之原因，结论是游击队缺乏一种，用政委的话讲叫“军魂”的东西，他认为通俗一点讲，游击队缺乏的是刚才讲的精气神。
“人活在这个世上，总得要有点精气神。顺境中要有朝气蓬勃、积极进取之精气神，逆境中更需要百折不回，逆境而上之精气神。从中医的角度讲，精是人体生命活动之精华，气是维持生命活动之元气，神是主宰一切生命活动之魂魄……。我同意政委的意见，游击队要有精气神，必须弘扬我们的党魂和民族魂：坚定必胜信念，团结抗日，自强不息，保家卫国！我坚信，游击队有了精气神，就会勇敢顽强的去战斗，就会像独山一样坚韧不拔，不掘不挠。我们是独山之儿女，独山村养育了我们。我希望，独山之魂魄就是游击队之魂魄，‘独山魂’就是我们的精气神，是我们保持旺盛斗志，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源泉，就是游击队的军威、队魂。我们每个战士要心中有党，魂系独山，做到独山是我，我是独山。人人如山，个个是山，打起仗来就会气势磅礴，所向披靡！……”
苏鹃欣喜异常，她没想到“师爷”竟有这样的演说才能，他所道出的独山魂魄，恰是对独山特色军魂最好的提炼。游击队鸾翔凤集，独山钟灵毓秀，用“独山魂”诠释游击队充满血性的精气神，非常精准。她很是欣赏地看着仍在台上张牙舞爪的时光，微笑着点头。
队员们翘首以盼的聚餐开始了，这是独山村几年以来第一次军民聚餐。吴村长带村里二十多个妇女，端着散发肉香的盆钵分送到各家各户。队员们分散到村民家里和村民边喝边谈，边喝边闹，真个是军民联欢一家亲，个个显的兴奋异常，整个独山村洋溢着欢快的笑声。
石头来报：笠帽顶军师想请游击队郎中给姚胖子治病。
时光听了沉吟一会，要本道哥哥出面接待，告诉“猿猴”，国军有个叫江南抗日游击纵队的正在打死胖子的主意，找理由多住几天，既为掌握山寨动态，又为笼络双边关系。为收编土匪打基础，可直接跟军师亮明游击队的意思。
时光回家泡一壶好茶，绿茶特有的清香沁入肺腑，催他醒神。来根据地几十天的风风雨雨，渐渐冲去了他心底失去亲人的哀愁，晚餐上洋溢的军民鱼水情，敞开了他与民同乐之情怀，村民们纯真情感的流露，荡涤着包括自己在内的队员们的心灵，新兵们深受根据地欣欣向荣的氛围鼓舞，个个摩拳擦掌。他没想到一次不成形的聚餐，竟会有如此大的效果。如果没有“大马猴”送来的情报，他感觉这是他到独山村最快乐的一天。
（下一章：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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