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间歇不断的啪哒声从黑蚺的身后传来，那是陈决躬身抱起林丛的尸体后，凝固成块的血浆坠落在地所发出的声响。
当黑蚺鼓足勇气看过去时，陈决已经将尸体埋在了那些废弃金属的下方。
望着那座用一枚钢板充当墓碑的坟包，黑蚺一时间只觉得喉头干涩地说不出话来。
而察觉到黑蚺视线的陈决，则是漫不经心地淡声回应了一句：
“别看了，这人是死在你的手上，你该不会觉得他会希望被你埋下吧。”
“……谢谢。”
黑蚺嘴唇微张，她的确没资格埋葬“为她而死的林丛”，或者说她这会儿连面对林丛尸体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的她，哪里还有半分先前追杀而来的凶戾，被刘海遮住的脸庞上除了愧疚之外，便只剩下尚未擦拭的泪痕了。
“现在林丛死了，童凯也死了，”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在处理完林丛的坟包后，陈决起身靠在了一旁的墙壁上，随即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叼在了嘴里。
那张隐藏在烟雾后的脸庞看上去晦暗不清，但如果仔细去看，便不难发现陈决眼中藏匿的那份复杂。
黑蚺这人太过纯粹，这一点某种程度上倒是和祁雨桃比较相似，这也是她最为吸引陈决的一点。
像她这样的人，早晚都会落得个被人利用的下场，而陈决只是把这一未来提前到了现在而已。
“我不知道，我好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黑蚺怔怔地看着坟头上插着的那块钢板，她的思绪现在无比混乱，以至于她第一次有了种手足无措的茫然感。
最信赖的人想要置她于死地，她杀掉的人更是为了保护她而死。
这两个突如其来的剧变，将黑蚺本就不够用的脑子搅得一塌糊涂。
现在的她，只想躲到墙角蜷缩起来，去逃避眼前这个残酷而又荒诞的现实。
陈决当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他径直走上前来，默默地盘腿坐在了黑蚺的身旁。
“这是在惩罚我吗，因为我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所以才惩罚我亲手杀掉了一个对我好的人？”
听着身旁青年均匀的呼吸声，黑蚺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用喃喃的语调轻轻地询问出声。
“哪有那么多因果在里面，很多事情从来都由不得我们。”
陈决将嘴里的香烟递到黑蚺眼前，而后者在片刻的犹豫之后，还是默默地接过香烟轻吸了一口。
伴随着尼古丁入口带来的苦涩感，黑蚺仅剩的那只眼睛渐渐变得更为迷离。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了，现在一想她好像一直都在为了身边的人而活。
她是一个帮派的首领，一个承载着那些人希望的载体，所以她需要拼尽全力带领众人活下去，而童凯给予她的那份虚假亲情，更是支撑着她走到今天的唯一信仰。
可今天这份信仰破碎了，被一个残忍的现实撕裂成渣，使得她连呼吸都会牵扯着心脏发出剧痛。
“林丛之前找过许护，他知道童凯想除掉你，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把你救下来。”
看着黑蚺那张略显呆滞的侧脸，陈决悄然出声，借助林丛的事情又一次拉回了黑蚺的思绪。
“所以他刚才用无线电联系的人是……”
“嗯。”
“……我一直以为没有人会爱我，原来爱我的人一直都在我身边，我太傻了。”
黑蚺抬手指向林丛的坟墓，似乎是想要隔着这段距离，去触碰那道被埋葬在淤泥下的身影。
而她所说的这句话，也让陈决的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他知道黑蚺想要什么，这个女人从未得到过真正的关心，所以她才会把童凯给予的亲情看得那么重。
以至于即便得知了童凯想要除掉她的真相，她仍旧不曾流露出一丝对童凯的恨意。
一个伪装在偏执与疯狂下面，同时又深陷于情感牢笼的囚徒。
这是陈决给黑蚺做出的最终评价，也是他接下来渗透黑蚺心底防线的关键所在。
陈决转过脑袋，看着黑蚺指间燃烧的香烟开口说道：
“我们原本不打算掺和进你们的事情里，但我对你很感兴趣，所以才接下了这件吃力不讨好的委托。”
“……你想要我做什么？”
出乎陈决预料的是，黑蚺直截了当地扭头看了过来，用那只刘海下的瞳孔静静地与陈决对视着。
她的目光纯粹又干净，就像是早已洞悉了陈决的真实目的一样。
“你觉得我打算利用你？”
陈决有些好笑地回应了一句，他当然知道黑蚺在想些什么。
想必这女人觉得自己替她埋葬了林丛，所以她想要为了这件事报答自己，也算是还掉这个不值一提的小小人情。
这可不是陈决想要的，他的确想把黑蚺收入麾下，但他要的并不是这样一个所谓的“报恩”。
“不是吗？”
黑蚺收回视线，呆呆地看向了不远处黑暗的隧道。
她的人生本就是在利用中走到现在的，况且她不觉得陈决这种捉摸不透的人，会愿意不求回报地为她埋葬林丛。
利用就利用吧，她本来也没有被人真心相待的资格，毕竟她刚刚可是亲手杀死了一个真心待她的男人。
“黑蚺，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愿意帮林丛吗？”
“不是因为对我感兴趣吗？你要什么，要我之后为你做事吗？还是说你想要的是我的身体……我这副身子可说不上好看，但你如果有这方面的需求我也不介意。”
说到这里的时候，黑蚺破罐子破摔地解开了胸前的纽扣，顺便用手挽起了一侧的发梢，露出了她那天鹅般的雪白长颈。
透过隧道内传来的微光看去，会发现无数道纵横交错的伤疤，早已布满了女孩那副本该无瑕如玉的躯体。
黑蚺的容貌的确令人惊艳，即便她的脸上从未出现过妆容，甚至于脸上还有一道纵向的刀疤，可过去仍旧有无数人想要将黑蚺收入房中。
可他们在看见黑蚺身体的那一刻，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无比恐怖的景象一样，纷纷强忍着恶心逃离了黑蚺的身边。
因为她身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疤痕，那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狰狞伤疤，就像无数蠕动的蜈蚣一样蜷曲在上面，剥夺了黑蚺作为女人的资格与尊严。
“……因为我想成全他，现在这个世道，很少有人愿意为了其他人付出生命了。”
在黑蚺打算继续解开纽扣的时候，陈决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打断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你骗我。”
黑蚺闻言摇了摇头，而这也让陈决的脸上多出了一丝错愕。
她说的不错，陈决的确是在骗她，陈决惊讶是因为这还是两人相见以来，黑蚺第一次察觉到陈决所说的谎言。
“你和过去利用我的那些人很像，一样的阴沉，一样的难以看透，我不相信你会为了成全林丛而去做这样的事。”
由于被陈决制住，黑蚺也没有继续解衣服的动作了，而是有些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也对，谁会看上她这样的身体呢？
“我没有骗你，我的确想成全。”
陈决看出了黑蚺眼中的苦涩，随即默默地抽回了停在半空的手。
“不管是不是骗我，我都谢谢你愿意说这些话，至少在利用我的那些人里，你算是相对来说更能让我接受的一个。”
黑蚺轻笑着摇了摇头，充斥着破碎感的笑容一闪而过，将她惨白的面容映衬得更为忧伤。
可接下来陈决所说的话，却让黑蚺的脸上再度写满了诧异：
“我的意思是，我的确想成全，但我要成全的不是林丛，而是你。”
“……你在耍我吗？”
黑蚺难以置信地看向陈决，随后更是情绪激动地质问出声，因为她听出了陈决话语里的亲近。
她和陈决之间没有任何的关联可言，何况现在的她认为自己没有和人亲近的资格。
可当她看向陈决的时候，她却突然呆愣愣地杵在了原地。
先前的她没有注意，可现在她突然发现陈决的眼睛同样纯粹，像是两颗嵌在眼窝深处的深色琥珀，散发着让她都不敢去直视的微光。
“黑蚺，就像我说的那样，现在这个世道，很少有人会为了其他人去死了，而你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陈决一字一顿地缓缓开口，戳穿了黑蚺最不愿面对的真相。
因为他说的没错，黑蚺的确愿意为了身边的人付出生命，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对林丛的死愧疚至此。
“我不想聊了，到此为止，我不想再……”
“你值得被人爱，只是你一直没碰到有资格爱你的人罢了。”
“我说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这一刻的黑蚺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激动之下的她一把掏出爪刃横扫而出，刀刃正好沿着陈决腋下的肋骨刺入，深深地插进了陈决毫无防备的身体里。
“你……你……？”
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温热黏稠，黑蚺有些慌张地收回了颤抖的手。
陈决的身手她是见过的，刚才陈决绝对有机会避开她的动作，可这人却故意挨下了这重重的一刀。
“别硬撑着了，没人值得你这样做。”
陈决就像是感受不到肋下的伤口一样，默默地伸出手抚上了黑蚺的脸庞。
疤痕与厚茧缓缓摩挲，那温热而细腻的触感，使得黑蚺又一次僵在了原地。
因为她惊恐的发现，陈决的身影似乎取代了她记忆里的某些东西。
现在的她，犹如身陷风暴中心的孩童，一心只想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东西，不正是和当初第一次见到她的童凯一样吗？
只不过那时候的她，是给予了童凯救赎的人，可谁又知道，其实她才是最渴望真心的人呢？
看着黑蚺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陈决终于还是抬起了头，朝着她无奈地笑了笑之后轻声说道：
“黑蚺，你对我很重要，这不是谎言，这是……我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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