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或许是有预兆的，因为人越到快死的时候，身上的气息就会越温柔。黑兔子后知后觉到，过去俞青梧在看这个世界，在看他的时候目光其实一直都很缱绻眷恋，可能就连本人都意识不到。他们之间隔了层雾，蒙了层纱，从相遇的那一刻便沾染上了一点悲伤的味道。
在往后，黑兔子终于老了。
他拄着拐杖，老眼昏花仰头看着明媚的天空，恍然感慨，有时候人死得早似乎也还可以。毕竟常言道，当一个人开始遗忘另一个人的时候，最先开始遗忘的既不是声音也不是容貌，而是缺点。俞青梧在他的记忆里将永远完美闪耀，世间一切美都不及她，似她，又不似她，是一滩死水但也最晶莹剔透。
情绪忽地有些激动，已经年老的身体如今经不起起伏，短短几秒就感到胸闷气短。他本油尽灯枯大限将至，但持续跳动莫名有力的心脏又像是回光返照。黑兔子捂着胸口无奈轻笑，他怀疑俞青梧是不是给自己下诅咒了，活的累死人，还不给死。
百年好合百年好合。当真是应了那句话，百年过后，情投意合。
可百年真的太久了。黑兔子颤颤巍巍坐下，把拐杖丢在一边，靠着墓碑，将带来的酒开封，倾倒斟满。一杯拿在自己手里，一杯放在坟前，犹如百年前两人坐在桌前一起畅谈未来那样。
——你会成为我最好的学生吗？
手中杯盏举起，因为气息不稳溅出几滴染深了衣襟，而后用力仰头一饮而尽。
这句话成了他整个后半生的课题，成了他的一道锁，成了他的执念。作为从魔神力量中独立出的一团，他比常人活得更久，但也幸好没久到沧海桑田青山不老。
我会成为你最好的学生吗？
你死后的百年，我应你所愿，寿终正寝，事业有成，一生圆满。未滥杀无辜未怨怼憎恨。未三妻四妾也未见利忘义，悬壶济世仁心仁术。以人类的身份，人类的模样迎来最后结局。
我会是你最好的学生吗。
若你在泉下得知，你已被我绑了一世姻缘。后世口口相传，且我名垂青史带有私心，只为让众人皆知你我为夫妻，你会不会觉得我卑劣无耻，昏聩颟顸，狂妄悖逆。
那你就来找我吧。
我不是个好学生。
在黑兔子“小酒”含着笑，阖上眼睛无力垂下手，作为观众的梧桐和空倏地听到一声瓷盏碎裂的声音，与此同时，第二场幻境也噼啪碎裂开来，空一阵眩晕后被弹出了幻境。
大块大块的情景碎片剥落下来，露出了外面风格典雅，明亮大气的宫殿。
洁白的底衬，金黄的雕饰，精美的花纹，镂花的护栏，明洁的窗户。耸立的蓝色大理石柱，描金柱头与壁饰装饰。带有特别寓意的龛雕圣像与楼梯大厅内部的装饰摆设相呼应。墙壁上装着精美的金制烛台，既是实用物，更是艺术品。宽敞豪华的前厅，正红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二楼平台。
头顶天花板上装饰着富丽堂皇的鎏金图案。脚下地板则是由十六种颜色的珍稀木材镶拼而成，和天花板具有同样的花纹，上下对应，和谐统一。同时，悬吊着的巨大水晶吊灯也使整座大厅的色调更加明快。
一个集荣耀，崇高，骄傲与富足的帝国形象呼之欲出。
梧桐睁大眼睛，不自觉张嘴轻轻哇了一声。生怕眼前的宫殿因为自己的惊呼而如泡沫般消失。方才对第二个幻境的疑惑和惆怅一时间都烟消云散，只恨照相机在空的背包里不在她背包里，而且幻境里也不让照相好像...
想到这里，梧桐陡然升起一股类似于进了晋爹家的佛庙里工作人员也不许游客拍照的无力感。好难受，浑身仿佛有蚂蚁在爬。这地方可真是绘画的好地方，她感觉要是能拍上几张照片，她的下一本图册就有着落了。
习惯使然看到入迷，一时竟有些主次不分。
还好站立于宫殿大厅中央的俞青梧出声喊了句“女皇陛下”。要不然梧桐能盯着那些雕像盯个百来小时，忘乎所以。
女皇...陛下...？
梧桐将视线从庄严的雕塑上撕下来，顺着俞青梧目光往二楼平台上望去，同时尽量不在那座巴洛克式戏剧性幻想风格的楼梯浮雕上走神。
是她想多了，女皇陛下的美貌和华贵优雅，可比浮雕艺术多了。
皇冠，权杖和金球是皇权的象征，胸前戴有象征着至冬的珐琅纹章。拖地皮草长袍上装饰着耀眼的宝石，细链，暗纹缎带以及金丝刺绣。
无论是身处高位的俯视，还是身为尘世七执政的神力权能，无不在散发着其身为“冰之女皇”的威压与冰冷。
俞青梧穿的不多，上衣裤子朴素到与此地格格不入，甚至还打着赤脚。倘若站大街上都够和至冬平民家的孩子两两找不同，最高难度的那种。和二楼盛装出席的女皇比起来，俞青梧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玩意儿大概就是她双手双脚上扣着的银色锁铐。
白皙的脚踩在红色地毯上，看上去像是上面的红染料掉色把脚趾染红了一样，但很明显不可能，至冬的设计师绝不会用自己的项上人头和全家性命去挑衅自己的皇。所以答案自然是温度太低，冻的。
——与我签订契约。只要你加入至冬，我会给你我所能给的一切，地位，珠宝，应有尽有。我想，你和艾列欧格的计划，与留在至冬这个行为，并不冲突。
——喔！陛下的能力比我想象中要强啊，先不说您居然能找到我，而且...如此执意要将我豢养，莫非是您已经知道了“契约”？
——当年你的“尸体”是我封存的。为了保持最好的效果，我封了一部分永不化的冰在你的体内。找到你的躯体轻而易举。
俞青梧叹息，动了动有些僵硬发麻的手指，手铐碰撞后在宫殿内回荡着当啷当啷的声响。
只有在极其正式的场合，至冬的女皇才会以盛装出现在这座接见招待贵客的宫殿内。因为从这里沿着阶梯去往二楼，再走一段距离，便是被称作至冬的心脏，冰之女皇处理政务的御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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