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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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梅簌簌，和雪而舞。
莫衍收了剑，来到桌前，斟了两杯酒，缓缓道：“兄台既然来了，何不下来，小酌一杯？”
话音刚落，对面的凳子上，便稳坐了一人。
那人生得俊美。
微蹙的剑眉下，是一双明澈清冷的桃花眼。
眸光流转，与这数九寒冬、银装素裹相得益彰。
“公子‘请’我下来，所为何事？”
如想象中，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其中，还带了几分笑意。
“如此天寒地冻，请兄台下来，自然是……”莫衍说着将倒满酒的杯子推到了君天瑶面前，“请你喝杯温酒，暖暖身子。”
君天瑶一笑，满饮了杯中酒。
他本不胜酒力，饮下的酒又有些烈，难免有些头晕。
抬眼间，看见眼前之人腰间挂了一枚玉佩。
那玉在阴雪天里，泛出丝丝绿光，间或有红光浮动。
如此品相，世间罕有。
君天瑶一眼便认出了，这便是那汉血玉。
传闻中，这玉归千鹤山庄所有，为何会在此人身上？
他细细打量起眼前人。
一身红衣，温柔俊俏，举手投足，尽显世家气质。
想来，定与千鹤山庄有关。
他也不弯弯绕绕，直截了当地问：“你是千鹤山庄之人？”
莫衍逢他一问，先是怔了怔，随即笑道：“正是，不知兄台如何得知？”
“莫殷是你什么人？”君天瑶不答反问。
莫衍也没想瞒他。“正是家兄，不知兄台如何肯定我与莫殷有关系？”
君天瑶挑了挑眉，依旧答非所问。“倒不曾听说，莫殷还有个如此俊俏的弟弟。”
听他如此说，莫衍有些难为情，不好接话，岔开话题，道：“听兄台的语气，似乎认识家兄？”
君天瑶闻言，却突然哼笑一声。“何止认识，还曾邀他共游。”
其实，他这么说也没有什么错，只是，当时莫殷并未按时赴约而已。
他自然是不会将此事告诉眼前人的，不然，岂不是很没面子？
莫衍也不疑有他，心中有些欣喜，又为君天瑶斟了杯酒。
“这么说来，你我算是有缘。若是兄台愿意，不如随在下前往千鹤山庄游玩几日……”
他说到此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才认识没一会儿，就想着邀人家去家里玩，似乎不太合乎礼数。他绞尽脑汁，试图让不太合礼的事情变得合礼。“就当……就当是我替家兄……礼尚往来……”
看着眼前人局促的样子，君天瑶心下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莫殷那么长袖善舞的人竟会有如此单纯的弟弟。
忽地，一声鹰唳划破长空。
莫衍循声望去，一只黑鹰盘旋在这个小院的上空。
他侧身挡在君天瑶面前。“当心，有鹰。”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他转过头，却见那人正望着上空，满眼笑意。
一阵大风骤起，卷起桌子上的积雪，扬了莫衍满身。
风停后，莫衍定睛看去，那只本盘旋于上空的鹰稳稳落在了桌子之上。
那鹰半展双翅，格外警惕，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这类猛禽，难免有些紧张。
“疾风。”清冷的声音响起。
莫衍见那鹰竟收起翅膀，一个转身，蹦到了眼前人胳膊上。
“是……是你养的？”莫衍有些吃惊。
君天瑶摸了摸黑鹰的羽翼，黑鹰竟发出“咕咕”的叫声。
“抱歉，吓到你了。”
他虽说抱歉，但却是笑着的。
莫衍想起刚才的自作多情，顿时有些尴尬。
“去吧。”君天瑶道。
他话音刚落，那黑鹰便飞向了上空，盘旋一阵后，才离开。
莫衍想，黑鹰是来传信的。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君天瑶便站起了身。“多谢莫公子款待，告辞。”
“哎！”莫衍连忙叫住已经转身打算离去的人，“我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年方几何，何方人士......”
“莫小公子，”那人转过身来，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有缘自会再见。”
莫衍抢在那人回头前又说道：“可是，我想……我想……我想与公子交个朋友！”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嗫嚅半晌，才编出个这么蹩脚的理由。
看着他的样子，君天瑶笑了。
朋友？若是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还会想与自己做朋友吗？怕是会恨不得不相识。
最终，君天瑶还是不忍心破坏少年心中那份美好的骐骥，只道：“三年后，若是莫公子敢在千鹤山庄设下擂台，与各路英雄豪杰比武论友，在下定当赴约。”
江湖上，比武论友一般是武功高强的人之间切磋武艺的一种方式，敢搭设擂台的，更是人中龙凤。
君天瑶能摸得清莫衍武功底子，他想，三年内，此人武功绝不会达到搭设擂台的门槛，所以，对于这个约定，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扔下这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承诺后便消失在了小院中。
莫衍赶紧追了出去，可空荡荡的街上连个人影也没有。
直到雪落满了肩头，他才拖着快要冻僵的身子回了院中。
三年时光，荏苒如梭。
原本连喜欢都羞于说出口的少年，已如约搭起擂台，只为等那一人来。
他不确定，那个人会不会赴约。
他早已想明白，那个约定，不过是那人急于离去，用来摆脱自己的借口而已。
也许，那人已经忘了，三年前，有个少年，在大雪纷飞时，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巷，等他回首。
不，不是忘记，也许，从未看见。
可他还是抱有一丝期望，选择如约搭好擂台。
这三年，他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
他满怀期待，希望那人能看到邀约，希望那人能准时赴约。
宾客熙熙攘攘，莫衍的目光却一直在人群中找寻。
直到宾客散尽，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他也没能等到那个人。
心如有万箭穿刺，密密作疼。
他已经很累了，心力交瘁，可他不敢离去，生怕走早了一刻，那人来时看不到他。
夜幕降临，整个千鹤山庄都笼罩在一片朦胧月光之中。
而擂台上，依然坐着一个人，仿若一座雕像，一动不动。
一声尖锐的鹰唳划破夜空。
莫衍猛地抬起头，他看见一只黑鹰俯冲而下，最终落在了擂鼓之上。
“疾风！”莫衍激动地跑上前，“他一定在附近是不是？”
他声音有些颤抖，生怕惊走了这只黑鹰。
那黑鹰并不理他，兀自张望。
“莫小公子，可是在等我？”
莫衍猛地回头，那朝思暮想之人，正披着月光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你……”明明这三年攒了很多话，可真的见到了人，反而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那人微微一笑。“别来无恙。”
莫衍贪婪地看着眼前人，良久，方道：“别来无恙。”
只是，相思成疾，药石罔医。
君天瑶避开灼人的目光，道：“抱歉，来晚了，未来得及参加比武会友。”
“没关系，有你一人足以。”
如此直白的话，饶是君天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直到疾风飞扑而来，阻断了两人的对望。
君天瑶轻抚着疾风的羽翼。“我也算如期赴约，莫公子心愿可了？”
“不，我还想知道，你姓甚名谁，年方几何，何方人士，可有婚配？”
与三年前的局促不安不同，此时的男人，目光坚定，言语铮铮。
月光落入他黑如曜石的眸中，璨若星河。
“姓君，名天瑶，年二十有三，偃月谷人士，未曾婚配。”
那人眼中的星光转瞬不见，取而代之的只剩震惊。
“你......你是......偃月谷谷主君天瑶？！”
本以为那个愿意在大雪中等自己回首的少年会有所不同，岂料，却与他人无异。
君天瑶冷笑一声。
“莫公子如今，还想与在下成为朋友吗？”
莫衍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难以置信，爱了三年，盼了三年的人，竟是江湖第一大邪教偃月谷的谷主。
没有等到答案，君天瑶眸中渐渐恢复以往的冷漠，他在莫衍的注视下，戴上那象征偃月谷谷主身份的面具，转身离去。
正邪两立。
客栈的桌子上摆满了空酒坛，莫衍一遍又一遍地灌着自己酒，脑海中那人离去时的决绝与冷漠挥之不去。
几声短促又凄厉的鹰唳打破了宁静的夜空。
莫衍循声望去，一只黑鹰低低盘旋在客栈的上空。
“疾风……”
话音刚落，那鹰俯冲而下，稳稳落在他肩上，喉中发出“咕咕”的声音。
此鹰一直对他抱有敌意、爱答不理，为何这次却如此明显地讨好？
“是不是他遇到了危险？！”莫衍瞬间酒醒。
那鹰又低低叫了两声，向外飞去。
莫衍赶紧跟了上去。
他随着疾风来到一片树林，远远听见一阵此起彼伏的狼嚎声。
难道是遇到了狼群？
莫衍心中更急躁了。
他足尖轻点，朝狼群的方向疾驰而去。
君天瑶正在树上运功排毒，忽然听见树下的狼群发出阵阵惨叫。
他往下看去。
一袭红衣之人正在与狼群厮杀。
是他？
他怎么来了？
思量间，疾风落在了他旁边的树干上。
“是你找他来的？”
疾风“咕咕”叫了两声，把头一个劲地往他手底下钻，颇有一副讨赏的意思。
血腥味很快弥漫在树林中。
君天瑶再看去，狼群已经死伤近一半。
那本温柔若雪的人，不知为何，仿佛罗刹附体，要将狼群赶尽杀绝。
“真笨，再这样下去，整片树林的狼都被引来了。”
君天瑶不敢贸然叫莫衍，怕他一个分心被狼群反攻。
不得已，他跳下树去，稳稳落在莫衍身后。
莫衍看见他，瞬间红了眼圈。
看见狼群在争相舔舐地上的血迹的那一刻，他以为君天瑶被狼群分食了，悲痛愤怒就要将他吞噬殆尽。
“别分心！”君天瑶一把拉过莫衍，反手砍死了那只从背后扑向莫衍的狼。
莫衍看着地上分为两节的狼，冷汗直流而下，立马又进入战斗状态。“别恋战，尽快离开此地，这些死狼会引来更多的狼。”
他这话倒是让君天瑶怔了怔，这不是挺知道厉害的吗？怎么刚才与狼群搏杀时，就跟着了魔一样。
“先上树！”君天瑶一个飞跃跳到了树上。
莫衍见状，也跟了上去。
这树叉很粗，能承受得住两个人的重量，但也很短，很难承受两个人的体量。
他们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现在怎么办？”莫衍问道。
“这片树林树木还算密集，用轻功飞出去应该不难。”
“好，你跟着我，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好。”
约莫一刻钟，两人总算是逃出了树林。
“先回庄里，免得狼群追上来。”
莫衍拉着君天瑶就往山庄跑去。
可才跑了没一会儿，身后的人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莫衍赶紧扶起君天瑶。
淡淡的月光下，君天瑶的唇色有些发黑。
“你中毒了？”
“不……不小心被毒蛇咬了。”君天瑶有气无力地说道。
“那你还用轻功？！”莫衍又急又气，不容分说，抱起君天瑶往千鹤山庄跑去。
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浑身是伤的人，莫衍心都要碎了。
他后悔至极，为什么在君天瑶转身离去时，没有挽留。
他以为，君天瑶只是被毒蛇咬到，可等他脱掉那一身血衣时，才发现，君天瑶右脚被捕兽夹所伤，胳膊上还有一处被狼咬伤的痕迹。
更让他心疼的是，君天瑶自始至终竟是硬撑着没有喊过一声疼。
明明知道用动武会加速毒素蔓延，他还是跳下树帮自己击退狼群。反观自己，却碍于两人身份的悬殊，让他一个人生地不熟的人半夜离开山庄，遇到危险。若不是疾风，他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后悔自责，就要将莫衍湮没。
其实，捕兽夹跟被狼咬造成的伤对君天瑶来说并不算什么，若是能及时将毒素排出，那即使莫衍不来，他也有把握逃出狼群的包围。
可当时他毒素并未排尽，便跳下树去帮莫衍，后来又用了轻功，加速了毒素的蔓延，这才加重了伤势。
好在蛇毒并不厉害，第二天夜里，他便醒了。他环顾四周，发现身处一间卧室。他想起昏迷前，是莫衍抱着他往千鹤山庄跑去。
难道此处竟是千鹤山庄莫府？
他打算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竟是未着寸缕，而身上无论大小伤口处都缠上了绷带。
这未免有些太大题小作了......
他看了看室内，在不远处的衣架上有一件袍子，虽然不是他的，但他想，总比光着强。
莫衍刚打开门，恰巧看见了君天瑶正在穿衣的一幕。
君天瑶衣带还未系好，内里更是未着寸缕。
虽说这幅身子莫衍早已看过，但此种情境下，还是有些尴尬。
“抱歉，我该先敲门的。”他说着背过了身，不再看君天瑶。
君天瑶面不改色将衣带系好，道：“是我未锁门。”他等莫衍转过身，又道：“我的衣物还请尽快归还。”
莫衍闻言，犹豫片刻，从怀中掏出那副玄铁面具，递给君天瑶。“这个还给你，除了我，没人看见过它。你的衣服全是血污，已经没法穿了，我记了尺寸给到布庄，应该过不了几天，新衣就做成了。”
话音刚落，他又反应过来，此时，君天瑶内里正未着寸缕，连忙又解释道：“我过会儿便让下人先送几件干净亵衣来，你先将就着穿。”
君天瑶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多谢。”
莫衍将手中端着的饭菜放到桌子上，柔声道：“你睡了一天一夜，想必已经饿了，先吃点东西吧，我这就去吩咐下人送亵衣来。”
直到晚上，君天瑶才知道，他住的这间卧房是莫衍的卧房。
莫衍把卧房让给了他，自己则搬到了偏房。
这份情谊他自然感受得到，但从莫衍犹豫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让这份情谊得见天日。
正邪，终究两立。
大概在第三天的早晨，莫衍拿着布庄送来的新衣服，开开心心地去找君天瑶，他特意挑了鹅黄色，他想，君天瑶穿上一定好看。
可来到卧房时，屋内早已空无一人。
君天瑶走了，连同屋内任何可以证明他存在过的痕迹都已一并抹去。
莫衍知道，君天瑶一定很失望。他孤身犯险来千鹤山庄赴三年之约，可等来的，却是自己的犹豫不决。
手中的衣物柔软又温暖，提醒着莫衍，此时，正值寒冬腊月。
他风一般往外追去。
君天瑶的伤还没好，又衣衫单薄，如此天寒地冻，很可能会遇到危险。
即使君天瑶不肯接受他的情谊，他也不会允许君天瑶如此作践自己。
即使要走，也要等到伤养好了再走。
千鹤山庄昨夜宵禁，直至辰时，城门才开。距离现在不过半个时辰，莫衍想，君天瑶一定走不远，便沿着下山的路一直追去。
远远听见两声鹰唳，莫衍激动不已，朝着声音的方向疾驰而去。
君天瑶本随着第一批出城的人下山，可他脚上有伤，没多久，便掉了队。
他找了块石头坐下，脱下鞋袜，才发现，右脚已肿胀不堪，伤口处又流出了脓水，一时半会怕是走不动了。
他想，还好随着第一批人赶了个大早出城，不怕走错路遇到猛兽了，即使走走歇歇，天黑前，应该也来得及下山。
上次，全因天黑风高，他又不太熟悉路，才误入了狼林，先被捕兽夹所伤，又被毒蛇咬伤，最后又遇到狼群，被狼咬伤。
除了确实有些点儿背以外，那晚，不知为何，他总是集中不了精力。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像还是第一次那么狼狈。
“为什么不辞而别？”
饱含委屈的声音响起，君天瑶望去，是莫衍。
莫衍来到君天瑶面前，半跪在地上，将那已经冻得通红的脚捂进自己怀里。
“莫公子，使不得。”君天瑶连忙就要抽出脚。
莫衍抓住他的小腿，让他无法抽离。
“别乱动！这只脚是不想要了吗？”莫衍有些生气地说道。
君天瑶没再说话，任莫衍为他取暖。
等脚渐渐恢复了知觉，君天瑶感到腿有些麻，不自在地动了动腿。
莫衍感受到他的动作，把他的脚从怀中取出，但却并未放手，反而扯下一片衣角，将伤口包扎仔细。
君天瑶看着被包扎了好几圈的脚，有些咋舌，这让他如何走路？
莫衍似是看懂了他的想法。“你的脚需要及时医治，不能再走路，我带你回莫府。”
他说完也不等君天瑶应答，便抱起人，又往山上走去。
君天瑶看着莫衍倔强的神情，叹了口气，道：“莫公子这又是何必？”
他说的委婉，但也足以让莫衍明白，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可能。
如果他未曾犹豫，也许会是另一种结果。
心仿佛被寸节，泪水盈满眼眶，却不敢任其落下。
由于这次的事情，莫衍执意搬回卧房与君天瑶同塌而眠，把人看得死死的。
君天瑶脚伤加重，一时半会无法离开，又寄人篱下，也只能默许。
年关将至，莫衍还是不肯让君天瑶离开，说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要等年后再看。
偃月谷谷主在千鹤山庄过年，这要是传出去，可还了得？
可君天瑶想，既然莫殷允许莫衍这么胡闹，一定是有了万全之策。
不过，他似乎想多了。
这件事情，最终还是传了出去 。
更奇怪的是，好巧不巧，这件事是在元宵节之后才传出去的，他在千鹤山庄完整地过了一个年。
江湖上自然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一时间风言风语、各种流言，对千鹤山庄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迫不得已，他如愿地离开了待了两个月之久的千鹤山庄。
回谷的路上，他才知道，原来，江湖上对于这件事情的猜测流传最广的版本竟是：千鹤山庄将与偃月谷联姻。
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想，这件事情背后肯定有推手，否则，怎么会传出如此荒诞的流言。
估计，回谷之后，长老会的那群人是不会让他消停了。
果然，他刚一回谷，门槛就要被踏破了。
长老会那些个看他不顺眼的，个个来找他要说法，还指责他出卖偃月谷，透露机密给千鹤山庄。
本来他不确定是这些人在背后捣鬼，如此一来，他反而确定了。
也怪他，在莫衍的温柔攻势下，一步步妥协，最终让这群人有了可乘之机。
默默叹了口气，他心想，可真应了那句话，红颜祸水。
他对外宣称闭关三个月，但实际上，自己又一次去了千鹤山庄。
既然有人想污蔑他通敌，那他便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不然，岂不白白被污蔑？
至于谷内的形势，有花骨儿与黄展扬他们几个看着，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至于乱了。
等来到千鹤山庄时，莫衍告诉他，莫殷不在府内，而自己已恭候多时。
莫衍递给君天瑶一张婚帖，君天瑶以为莫衍要成婚，可打开后才发现，上面写的是自己跟莫衍的名字。
他这才知道，事情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在千鹤山庄过年的消息，确实是长老会的人散播的，这不假。
起初，江湖上也普遍认同了长老会关于他通敌的言论，莫衍得知消息后，怕他回谷后被那帮长老会的欺负，所以便让莫殷帮忙散播“千鹤山庄要与偃月谷联姻”的说法。
若两方真的能联姻，那抛开解决了莫衍的心事不说，也能换来江湖上两大对立联盟的和平相处，对整个江湖来说，都是好事，更别说，此举更能提升千鹤山庄在江湖上的威望。
两相对比来看，联姻论无疑是一举多得之举，既能化解君天瑶涉嫌通敌的危机，又能巩固千鹤山庄的江湖地位。
君天瑶自然清楚其中利害。
以前，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可如今这个选择摆了在他面前。
若真能成功联姻，他甚至可以利用千鹤山庄的势力彻底解决心腹大患。
他并不排斥，为了宏图大业做出一些牺牲。
只是，他身为偃月谷谷主，若是与既没有实权又没有地位的千鹤山庄二公子联姻，那便使偃月谷低了千鹤山庄一头。
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这样的喜帖，我写了近千份。只要你首肯，它们便会发往江湖各地。”
莫衍目光熠熠，神色坚定，对君天瑶说出自己的思念与期待。
可他害怕，那晚他的犹豫不决，是他与君天瑶之间很难逾越的一条鸿沟。因为，即使他们曾同床共枕两个月之久，君天瑶自始至终都未曾对他敞开心扉。
良久，未等到君天瑶答话，他轻叹一声，道：“天色已晚，你舟车劳顿，我先送你休息吧。”
从来都是莫衍叫住转身离开的他，这次，换他叫住了转身离开的莫衍。
“莫公子。”
莫衍转过身，不解地看着他。
君天瑶看向手中的喜帖。“莫公子可知，我第一眼看见这份喜帖时，是何感受？”他抬头看向莫衍，轻轻道，“曾经沧海，覆水难收。”
莫衍眼睛有些湿润，他不敢确定自己的理解是否有误。“我......我不懂......”
“我以为，我的犹豫不决，让我错失了一个良人，一份良缘，直到看到喜帖里的名字，我才知道，一切，还不算太晚。”
莫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问道：“良人是谁？”
“你。”回答笃定而又而温柔。
“良缘，又是谁？”
“还是你。”
感动之余，莫衍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害怕，这份感情只是昙花一现。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不想两人之间永远心存芥蒂。“我曾经犹豫不决，对这份感情不坚定，你不怪我？”
君天瑶笑了笑，道：“我犹豫了三年，比你更不坚定，你会因此怪我？”
心中似是有什么东西，涨得发疼。
三个月后，偃月谷谷主出关之日，江湖各大门派都收到一份喜帖，坐实了先前江湖上关于千鹤山庄要与偃月谷联姻的猜测。
只不过，有一点却出乎大家意料。
本以为会是偃月谷进献美人给千鹤山庄示好，这样才符合两方的江湖地位，但事实上，却是千鹤山庄送美人给偃月谷，而那美人不是别人，竟是千鹤山庄庄主胞弟，这看起来，更像是千鹤山庄有意招揽偃月谷。
不过，大喜的日子，普天同庆，任何疑问都会随时间淡去，只留下一段佳话。
“二少爷，二少爷！”
谁在耳边喊叫，扰人好梦。莫衍睁开双眼，看见眼前是个侍女打扮的女子。
那女子看见他睁了眼，有些喜出望外。“二少爷，您终于醒了！”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自己是谁。
“我这是怎么了？”
“二少爷，您生病了，睡了很久。我刚进来，看见您脸上一直挂着笑，就知道您要醒了，便叫了你两声。我这就去告诉庄主！”
少女雀跃地离开了。
莫衍依然有些茫然。
他记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有个模糊的身影一直出现在梦中，他知道此人对自己很重要，但仔细回想，却始终想不起任何细节，只有梦里的心痛与喜悦依旧萦绕在心头。
偃月谷中，花骨儿正在给君天瑶陈述偃月谷这几年的遭遇。
看着又一次神游天外的人，花骨儿叹了口气，道：“谷主还在想那个梦？”
君天瑶回了神。“抱歉，这些事情改日再说吧，我自己出去走走。”
天色微暗，风吹在身上已不再灼热，君天瑶坐在河畔，心中一片寂寥。
他始终忘不掉梦里那个少年，可却又始终记不起任何有用的信息，只记得那个少年，一袭红衣，温柔似雪，俊美胜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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